晨光熹微,兩輛黑色越野車駛離酒店,匯入南下的車流。
車內(nèi),江辰閉目靠在寬敞的后座椅上,臉色蒼白。
昨夜強行以神念探入物質(zhì)微觀黑箱的嘗試,消耗的神魂本源遠超預期。
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連窗外他尚覺新奇的都市景象也無心再看一眼。
蘇璃安靜地坐在他身側(cè),那雙空茫的眸子似乎比昨日更聚焦了一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間。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伸過去,輕輕抓住了江辰放在腿上手,仿佛那是唯一的錨點。
前排副駕的燕子透過后視鏡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并未出聲打擾。
車輛在國道上穿行,窗外的平原沃野逐漸被起伏的山地丘陵取代。
黃明遠坐在前一輛車上,幾次通過對講機想詢問行程安排,聽到燕子低聲告知江先生休息,便識趣地噤聲,只與阿昌討論著接下來的路線細節(jié)。
這一路,江辰幾乎都在昏沉與淺睡中度過。
直到日頭西斜,金色的余暉灑滿車廂,他才緩緩睜開眼。
識海的疲憊已經(jīng)漸漸舒緩過來,但那種源自根基的虛弱感依舊清晰。
他輕輕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目光掃過窗外連綿的青山。
“江先生,您醒了?喝點水嗎?”
燕子適時遞過一個保溫杯,里面是溫熱的清水。
江辰微微頷首,接過杯子,小口啜飲,清涼的水流入喉,他長長舒了口氣。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蘇璃,對方依舊抓著他的手,像一只安靜的雛鳥。
江辰?jīng)]有抽回手,任由她抓著。
他拿出放在座椅旁背包里的書,這次拿起的并非物理專著,而是那本《中國哲學簡史》。
紙張在指尖翻動,書中所述,自先秦諸子百家爭鳴,至兩漢經(jīng)學、魏晉玄風、隋唐佛道交融、宋明理學心學……
一條清晰的思想脈絡(luò)在眼前展開。
那些關(guān)于天道、人道、陰陽、五行的論述,雖無玄天界靈氣支撐的具體修煉法門,但其對宇宙法則、人生至理的思考深度,與玄天界一些追求“道法自然”的古老門派遙相呼應(yīng)。
然而,當他讀到書中關(guān)于“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論述時,不禁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此界哲學將世界的本原歸結(jié)為“物質(zhì)”或“意識”的對立,這與玄天界修真文明中“炁與神合”、“物我兩忘”的渾然一體觀截然不同。
在這里,唯物主義強調(diào)客觀實在獨立于意識而存在,一切精神現(xiàn)象皆是物質(zhì)的產(chǎn)物;而玄天界的修煉體系卻建立在“心物一元”的基礎(chǔ)上,認為神識與靈氣互為表里,意念轉(zhuǎn)動間便可引動天地能量。
這種根本性的差異,讓江辰意識到兩個世界認知宇宙的基本范式存在著深刻分歧。
合上《中國哲學簡史》,他又拿起《道教思想淵源》。
書中詳述了道家思想如何從老莊發(fā)軔,逐漸吸納神仙方術(shù)、陰陽五行、民間信仰,最終形成體系龐雜的道教。
當看到那些關(guān)于“洞天福地”、“三清尊神”、“內(nèi)丹修煉”、“符箓齋醮”的記載時,江辰的眉頭深深鎖起。
這些名詞、概念,乃至某些儀式描述,與玄天界一些地域的修真流派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更令他震驚的是,書中附錄的古文字對照表顯示,此界甲骨文、金文中的某些符號,竟與玄天界最古老的“云篆天書”有著驚人的形似與神似,仿佛同出一源。
雖此界所述多為凡人想象與寄托,缺乏真正的“炁”支撐,顯得虛浮飄渺,但其核心意象與追求,卻像是同一個源頭流淌出的不同支流。
當天晚上,眾人在潞州休息一晚,次日行程繼續(xù)。
江辰的精力恢復,除了繼續(xù)學習數(shù)理化,探索那數(shù)理法則外,他開始有意識地翻閱一些中國古代神話傳說集。
女媧摶土造人,化生萬物……
后羿射落九日,拯救蒼生……
嫦娥偷食靈藥,飛升月宮……
盤古開天辟地,身化山河……
共工怒觸不周山,天傾西北……
一個個瑰麗而古老的故事在他眼前鋪展開來。
初時只覺是凡人對世界起源、英雄偉力的浪漫想象。
然而,越看,他心中的驚疑便越深。
這些神話傳說,其內(nèi)核、情節(jié)、甚至某些關(guān)鍵細節(jié),竟與他曾在玄天界某些最古老、最殘缺的玉簡壁畫中看到的“太古傳說”大同小異!
不僅是故事框架,就連諸神的名號發(fā)音都有奇妙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玄天界的“媧皇”執(zhí)土造人,此界有“女媧”;玄天界有“大羿射日”的史詩,此界有“后羿”;玄天界記載“常羲浴月”,此界有“嫦娥奔月”。
這種跨越時空的命名相似性,幾乎排除了偶然的可能。
玄天界有記載的修真文明史,綿延何止百萬年!
在那漫長的時光里,星辰生滅,滄海桑田,物種演變早已天差地別。
百萬年的光陰,足以讓哪怕同源的種族都進化到產(chǎn)生生殖隔離的程度,語言、文化更是會經(jīng)歷無數(shù)次斷層與重塑。
然而,地球人類有文字記載的文明史,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千年。
可就在這“短暫”的數(shù)千年里,這些關(guān)于世界起源、神祇創(chuàng)世、英雄救世的“太古傳說”,其核心內(nèi)容竟能跨越時空的阻隔,與玄天界百萬年傳承中那些最古老的、幾乎被視為“史前神話”的零星記載,保持著如此高度的相似性?
這絕不可能僅僅是巧合!
最大的差異,便是環(huán)境。
玄天界靈氣充盈,萬物有靈,催生了以煉氣修真、追求長生不朽為核心的璀璨文明;而此界,靈氣枯竭,法則顯化為冰冷精確的物理定律,萬物依循“科學”之理運轉(zhuǎn),生命短暫而脆弱。
兩個世界對“真實”的理解截然不同:一個崇尚心物合一,以神識感悟天地;一個堅持唯物客觀,以理性測量萬物。
難道……兩個世界的人類,竟有著某種超越時空、超越物種進化規(guī)律的共同起源?
亦或是……在更久遠、更難以想象的古老年代,曾有某種力量,如同播撒種子般,將同樣的傳說烙印在了不同時空的智慧生命意識深處?
這念頭,比量子世界的詭異更讓他心神動搖。
帶著這前所未有的巨大困惑,越野車沿著蜿蜒的山路盤旋而上。
巍峨蒼翠的群山在視野中逐漸清晰,山勢雄奇,云霧繚繞,透著一種古老而深邃的意蘊。
“江先生,前面就是欒川地界了。”
燕子道:“老君山就在欒川縣城東南,傳說是老子李耳晚年歸隱修煉之地,道教尊為圣地。”
江辰的目光投向車窗外越來越近的連綿山影,夕陽的余暉為層巒疊嶂的山峰鍍上了一層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