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小時候不算乖巧,在不少家長和老師眼里,甚至算得上是個刺頭。
她從不會主動挑事欺負人,卻也絕不肯平白吃虧,誰要是惹了她,向來都是雙倍奉還,半點不含糊。
此刻看見眼前瘦得像根蘆柴棒的男孩兒,一張小臉被打得青腫交疊,活像個變形的豬頭。
黎落胸腔里那點藏著的正義之魂瞬間被點燃,燒得她心口發燙。
她上前一步,手指輕輕捏住男孩兒的下巴。
指尖觸到的皮膚又涼又硬,還帶著未消的淤青。
緩緩將他的臉掰向自己。
她眉頭微蹙,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連語氣都裹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認真。
“打架可以,你跟我說,打贏沒有?”
黎子默原本沉得能滴出墨的神情明顯一滯。
隨即倉促地別開臉,抬手拍開她的手,聲音又悶又沉,像浸了水的棉絮。
“是他打的。”
“他?”
黎落眉峰擰得更緊,剛要追問,腦海里突然響起系統毫無起伏的機械音。
【宿主,黎子默說的應該是他的生父,黎辰杰。
黎辰杰昨晚輸了錢,剛好王翠分又被醫院留下來了,黎辰杰就把他從床上拎起來打了一頓撒氣。】
系統沒說的是,黎子默挨打那會兒,正是黎落打他電話手表,想告知王翠分離世消息的時刻。
黎辰杰打累了倒頭就睡,黎子默卻獨自蜷縮在客廳冰冷的角落,雙臂死死抱著膝蓋,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窗外的月光漏進一絲,恰好映在他眼底。
那是一雙孩童不該有的、淬著狠勁的眼睛,死死黏在沙發上酣睡的男人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悄無聲息地起身,踮腳走進廚房,穩穩拿起了那把锃亮的菜刀。
他一步步走向沙發,可就在刀刃即將落下的前一秒,手腕上的電話手表突然亮起,屏幕上姐姐兩個字的未接來電格外醒目。
黎子默的動作猛地頓住,眼底的狠戾像被冰水澆過,漸漸褪成一片茫然。
他沉默地把刀放好,轉身回了自己那間逼仄的小房間,一夜無眠。
弄清前因后果的瞬間,黎落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來,裹著怒火堵在胸口。
她看著眼前只到自己腰部的男孩兒,單薄的肩膀還微微聳著,像是在極力維持著什么,心里忽然一軟,悄悄嘆了口氣。
算了,就當日行一善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孩子再跌回那個地獄里。
黎子默見姐姐半天沒說話,也知道這事不是她能輕易解決的。
他不想給姐姐添麻煩,手指攥著洗得發白的書包帶,抬腳就要往樓梯口走。
“我去上學了。”
黎落伸手,掌心輕輕覆在他的頭頂,把人穩穩拉住。
“今天不上學。”
黎落抬手招停一輛路過的出租車,拉開后座車門,側身讓他先上。
“進去吧,等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黎子默靠窗坐著,小腦袋抵著冰涼的玻璃,目光直直地望著窗外掠過的街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既沒追問目的地,也沒因為不用上學而流露出半分雀躍,整個人像塊浸了水的石頭,沉得厲害。
黎落坐在他身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膝蓋,接收著系統發來的,關于原主和黎子默的過往。
原主比黎子默大11歲,在這個連溫飽都勉強的家里,多一個孩子就是負擔,可王翠分還是執意懷了二胎,生下了黎子默。
因為原主查出再生障礙性貧血,王翠分悄悄賣掉一個腎換了治療費,又精心設計懷上黎子默,只為用他的造血干細胞救原主的命。
原主的命,是母親的腎和弟弟的骨髓換來的。
或許是這份愧疚,或許是原主童年時也曾受過類似的打罵,她對這個弟弟格外疼愛。
而黎子默,這個沉默寡言、眼神里總帶著與年齡不符的狠勁的孩子,卻唯獨對姐姐言聽計從,把所有的依賴都藏在了沉默里。
了解完這一切,黎落側頭看向身旁的男孩兒。
他的側臉還腫著,嘴角的傷口結了層暗紅的痂,看著就讓人心疼。
她輕輕伸出手,將人往自己懷里攬了攬,另一只手順著他凌亂的頭發慢慢揉著,動作放得極輕,怕碰疼了他藏在發間的傷。
“以后跟我住好不好?我們搬家,搬到黎辰杰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讓他打我們了。”
黎子默的身體僵了僵,緩緩抬頭看向她。
他眼底蒙著一層霧,看不清情緒,可只愣了兩秒,便輕輕點了點頭,聲音還有點發啞。
“好,那媽媽呢?她能一起走嗎?”
姐姐還要上學,還要打工掙錢,養自己已經夠累了,要是再加上媽媽……
可他又很清楚,要是媽媽不跟他們走,留在那個家里,遲早會被那個人打死。
這兩個念頭在他心里打著轉,讓他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
聽見這話,黎落原本還算平靜的眼眶突然一熱,酸澀涌上來。
她把男孩兒摟得更緊了,下巴抵著他的發頂,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
“嗯,她也跟我們住一起。”
直到出租車停在殯儀館門口,黎子默才隱約察覺到不對。
他跟著黎落往里走,腳步越來越慢,小手不自覺地抓住了黎落的衣角。
當工作人員掀開那塊白色的蓋布,露出王翠分毫無生氣的臉時,黎落感覺自己的心瞬間懸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變得艱難。
她緊緊攥著黎子默的手,想開口說點什么,嗓子卻像被粗線縫住了似的,半個字都擠不出來。
要怎么跟他講,他的媽媽不在人世了呢。
不知過了多久,黎子默先開了口,聲音很輕,卻異常平靜。
“我不難過,媽媽以后再也不用再挨打了。”
這話像一根針,狠狠扎進黎落的心里。
她強撐著的冷靜瞬間崩塌,趕緊別開臉,用手背飛快擦掉眼角的淚水,再轉回來時,臉上已經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聲音放得軟軟的。
“以后有姐姐在,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了。”
系統說過,這是個真實的世界,每一個選擇都連著截然不同的結局。
黎落比誰都清楚,如果她現在轉身離開,黎子默遲早會變成新聞里那些被虐待致死的孩子中的一個。
所以這閑事,她管定了。
無論生前是苦是甜,到最后都只剩一捧骨灰。
黎落一手拎著輕飄飄的骨灰盒,一手牽著黎子默的手,剛要走出大廳,就被工作人員喊住。
“小姑娘,等一下!還有張單子沒簽字,跟我去補一下吧。”
黎落把骨灰盒小心地塞進黎子默懷里,又替他攏了攏懷里的布巾,反復叮囑。
“別亂跑,就在這臺階上等著我,我馬上就回來。”
黎子默抱著骨灰盒,后背靠著冰涼的墻壁,在臺階上慢慢坐下。
他把書包放在身側,雙手輕輕護著懷里的盒子,聲音悶悶的,卻格外篤定。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等你。”
“這里、這里,還有這兒,都得簽上字。”
工作人員把表格和筆拍在她面前,就轉頭跟對面的同事迫不及待地聊了起來。
“嘖嘖,真是世風日下!你見過在殯儀館辦派對的嗎?兩母子到底多大仇啊,人都死了還這么作踐!”
“可不是嘛!我在這兒干了三十年,今天這陣仗還是頭一回見。不過人家是豪門,再離譜的事好像也正常。”
兩人的笑聲混著議論聲飄過來,黎落沒心思細聽,飛快簽完字確認手續無誤后,就匆匆轉身去找黎子默。
她心里盤算著,得先找個房子安頓下來,學校也得趕緊轉學,不然黎辰杰遲早會找到這孩子。
心思紛亂間,她腳步沒停,剛走出辦公室門口,就迎面撞上一個從追悼室出來的男人。
對方正憤憤地吐槽著:“真是不像話,哪有這么辦追悼……”
話沒說完,兩人結結實實撞在了一起。
黎落沒抬頭,只匆匆道了句抱歉,就想繞開對方走。
卻沒看見,那男人盯著她的側臉,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眼里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
嘴唇動了動,半天只擠出兩個字:“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