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凝固了。
周飛宇和林文鼎,在辦公室中央,足足被晾了十分鐘!
這十分鐘,對周飛宇來說,比在部隊里跑三十公里武裝越野,還要煎熬!
終于。
孔守山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摘下老花鏡,用一塊絨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
“說吧,有什么事?”
林文鼎做了自我介紹,并表明想注冊個體戶,獲得“全國第一張營業(yè)執(zhí)照”的訴求。
孔守山冷哼一聲,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你就是那個,蘇正國的女婿,林文鼎?你可真敢想?!”
“是,孔局長。”林文鼎不卑不亢地回答。
“給我一個批準理由。”孔守山言簡意賅。
林文鼎立刻,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和盤托出。
從響應(yīng)國家“解決待業(yè)青年就業(yè)問題”的號召,到自己想開個小飯館,自食其力,不再給國家添麻煩……
他說得,是情真意切,冠冕堂皇。
然而,孔守山?jīng)]等他講完,直接厲聲打斷。
“行了,別跟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了。”
他將手里的文件,“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
“我不管你是誰的女婿,也不管你背后站著誰!”
“我只告訴你一句話!”
他指著林文鼎的鼻子,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刺骨的語氣,一錘定音!
“只要我孔守山,還在這工商局一天!”
“這種開歷史倒車、挖社會主義墻角的歪風邪氣,就別想從我這兒,打開一個口子!”
“死了這條心吧!”
“你絕對!過不了我這關(guān)!”
孔守山斬釘截鐵,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回旋余地!
隨后,他又將矛頭,指向早已臉色鐵青的周飛宇!
“還有你!周飛宇!”
他的聲音拔高八度!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仗著家里那點關(guān)系,年紀輕輕,就坐上了副局長的位置!你為國家,為人民,做過一點貢獻嗎?!”
“一來單位,就拉幫結(jié)派!搞小團體!今天,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毆打老同志!”
“我告訴你!立刻!馬上去給邢科員,賠禮道歉!所有的醫(yī)藥費,都從你工資里扣!”
“再寫一份深刻的檢查!明天早上,交到我辦公桌上!”
他越說越氣,最后幾乎是指著林文鼎和周飛宇的鼻子,破口大罵!
“你們這群蛀蟲!一個個,不好好想著怎么為人民服務(wù),一天到晚,就想著怎么鉆政策的空子,怎么撈錢!”
“我看,就應(yīng)該把你們這幫人,全都下放到牛棚里去!好好地,改造改造你們那腐朽的、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
“滾!”
“都給我滾出去!”
……
“砰——!!!”
孔守山辦公室的門,被周飛宇,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摔上了!
巨大的聲響,震得窗戶玻璃,都嗡嗡作響!
“我操他媽的孔守山!”
一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周飛宇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怒火,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發(fā)出一聲震天動地的咆哮!
他一把,將辦公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掃到了地上!
“老王八蛋!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不就是個快退休的老頑固嗎?!他媽的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畫腳?!”
“倚老賣老!思想僵化!這種人,就該早點滾回家抱孫子去!別他媽占著茅坑不拉屎!”
他一邊罵,一邊像頭發(fā)瘋的野獸,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胸膛劇烈地起伏!
林文鼎默默地,將辦公室的門,從里面反鎖。
許久。
周飛宇終于罵累了,一屁股癱坐在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鼎子,”他抬起頭,赤紅的眼睛里,滿是屈辱和不甘,“對不住了……兄弟這次,我是真他媽的……盡力了。”
“這老東西,油鹽不進!這事,我看是……黃了。”
林文鼎看著他,卻笑了。
“宇哥,”他走到周飛宇的身邊,坐下,遞給他一根煙,“誰說,黃了?”
“嗯?”周飛宇愣住了。
林文鼎正視周飛宇,問出了一個,讓對方心驚肉跳的問題。
“宇哥,我問你。”
“你想不想……一輩子,都被這個老頑固,給死死地壓在頭上?”
“你想不想……讓你那些大院里的兄弟們,都看著,你這個最年輕的副局長,連這點屁事,都辦不成?”
“你想不想……賭一把?”
“賭一把?”周飛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林文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充滿了魔鬼般誘惑力的笑容。
“對,賭一把!”
“宇哥,老孔他,不敢批。一是因為他怕?lián)熑危聛G了頭上的烏紗帽!二是因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害怕走了錯誤的政治路線。”
“可你,怕嗎?”
“你背后,站著的是你家老爺子!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人給你頂著!”
“既然好說好商量,依然走不通。那咱們,為什么不能……”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充滿了,讓人血脈噴張的瘋狂!
“……繞過他!”
“先斬后奏!”
“什么?!”周飛宇的瞳孔,猛地一縮!
“宇哥,你聽我說!”林文鼎的語速極快,“這件事,風險巨大,但回報,也同樣巨大到無法想象!”
“你想想,一旦上面的政策,真的下來了。而你周飛宇,是頂著巨大的壓力,親手批下了全國第一張個體工商業(yè)營業(yè)執(zhí)照的人!”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你就是改革的先鋒!是思想解放的推動者!是你,打響了全國個體經(jīng)濟的第一槍!是真正的踐行者!”
“咱們再請幾個相熟的記者朋友,把這件事,在報紙上,大肆報道一番!”
“你猜,中央的大領(lǐng)導,在看到這篇報道時,會怎么想?是會怪你無組織無紀律,還是會把你,當成一個敢想敢干、有魄力、有擔當?shù)摹母镪J將?!”
“這,是你政治生涯里,最大的一次豪賭!”
“賭贏了,你將一步登天!前途不可限量!”
林文鼎的一番話,說得周飛宇熱血沸騰!
他承認,他心動了!
但他,畢竟不是林文鼎這種,無所顧忌的“野路子”。
他沉默了。
他需要時間,來消化,來權(quán)衡。
林文鼎也沒有再逼他。
他知道,鉤子已經(jīng)下下去了。
就看這條大魚,自己愿不愿意上鉤了。
……
當天晚上。
林文鼎獨自在家,客廳的電話,突然響了。
是周飛宇。
“鼎子,”電話那頭,周飛宇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你說的,我都想過了。”
“我還托家里的關(guān)系,往深里,又打聽了一遍。”
“上面的風,確實是在吹。但兩邊的意見,爭執(zhí)得很厲害,誰也說服不了誰。但近期的確會頒布個體經(jīng)濟的相關(guān)政策!最終是鼓勵還是打擊,誰也摸不準,現(xiàn)在還打聽不到確切消息!”
“媽的!”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低聲咒罵了一句,“賭了!”
“就像你說的,老子沒什么好怕的!大不了,這副局長的位置,不干了!”
“反正,我爸的關(guān)系在那兒,他們再怎么樣,也不可能,真的把我給關(guān)進監(jiān)獄!”
“鼎子!”
“你說的對!”
“這事,要是辦成了!我不但前途無量,我爹也跟著臉上有光!”
“你明天,把所有的申請材料,都給我準備好!”
“我會動用一切關(guān)系!就算是把天給捅個窟窿!”
“也要幫你,把這張全國首張個體戶營業(yè)執(zhí)照,給批下來!”
“如果事情,真能按照你講的那樣順利發(fā)展!等國家政策下來,鼎子你就是我的大貴人,我得感謝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