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冬兩個月沒回家來,但陸明桂已經是兩年多沒見小兒子了!
她一把將瘦弱的兒子抱在懷里,哭出了聲:“小冬,娘的小冬啊!”
前世的時候,她沒有見到活著的小冬最后一面。
錢木匠說了,小冬是幫忙卸木料的時候,被木料砸死的。
砸的面目全非,幾乎看不出人形來。
那時候已經開始干旱了,家里頭青黃不接,陸明桂忙著挑水澆地,累病了。
還是宋大智帶人去錢木匠家里鬧事,逼著錢木匠賠了三兩銀子,此事就算了了。
她只來得及看了這可憐的孩子一眼,宋小冬就被匆匆葬在了野地里。
如今能再見孩子一眼,陸明桂哭的無法自已。
宋小冬只當他娘是為了二哥的死而傷心,便輕聲安慰著,只是安慰著安慰著自己也哭了起來。
母子倆哭成了一團。
還是沈菊葉下了床,將兩人扶到桌邊坐了下來。
陸明桂這才冷靜下來,就見兒子比記憶中的樣子還要瘦一點,好似一陣風都能將人吹走。
“怎么今兒個回來了?”她記得距離上次兒子回來才過去半個月。
宋小冬看了幾人一眼這才說道:“村西頭老王叔去錢木匠那里定了個木柜子,正好看見了我,就說了二哥的事。”
他說著眼圈就有些發紅,雖然他與宋大河差了七八歲,但兩人感情很好。
小時候,宋大河沒少馱著他四處去玩,就連撿柴火的時候都把人背著。
二哥還疼他,有啥吃的都先想著他。
不像大哥總是罵他打他。
提起宋大河,一家人再次沉默下來。
陸明桂怕二兒媳傷心,急忙說道:“你二哥不會有事的,應該就是迷了路,說不定哪天就回家了。”
然后又打岔道:“還沒吃飯吧,娘去給你盛碗粥,你先坐著歇會兒。”
好在糙米粥和黑面饅頭剩下的還有,足夠宋小冬吃的。
宋小冬摸了摸滿滿的頭也沒再說什么。
家里的情況比他想象的好得多,本來他還以為娘和二嫂都要出事,現在看上去兩人都還不錯。
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提起此事。
陸明桂很快就把糙米粥和黑面饅頭熱好,端了上來。
宋小冬狼吞虎咽,像是八輩子沒吃飽過飯一樣。
看的陸明桂一陣心疼,索性又去灶間煎了兩個雞蛋。
瓦罐里的豬油快要見底了,但是兒子難得回來一趟,又瘦成這個樣子,還是得多吃點。
挖了一點豬油融化在燒熱的鍋底,將雞蛋煎的亮黃黃的,香的很,再撒上一點點粗鹽,就是一道極其美味的下飯菜。
這樣的好東西一下子就讓宋小冬看直了眼。
“娘,咋還給我做這個哩?”他連忙拒絕,“有粥和饅頭就夠了,我能吃飽!”
“娘,還是你吃吧!”
陸明桂搖頭拒絕:“快吃吧,你這難得回來一趟,還能讓你餓著?”
宋小冬見推辭不過,又分了一個給滿滿,滿滿不肯吃,她今天都吃過大肉包子了,現在一點都不饞。
“那要不二嫂吃吧!二嫂還懷著身子呢。”
他還是不肯自己吃,又要端給沈菊葉。
沈菊葉笑著搖頭:“我這剛吃飽,還是你吃吧!”
最后宋小冬只得一個人吃了。
陸明桂就坐在他旁邊,看著他吃,就見他吃的風卷殘云,顯然是餓壞了。
“慢慢吃,別著急。”
宋小冬不好意思的笑笑:“娘,我太餓了,一會吃了飯還要回去呢。”
陸明桂有些吃驚:“怎么還要回去?天都黑了,這么晚了,不在家住一晚?”
從前都是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走。
宋小冬搖搖頭:“不住了,錢木匠說這幾天活多,原本是不給我回來的。”
他聲音小了幾分:“我怕娘聽見二哥的消息,會出事,就求了他。”
“他原本不肯給假,我求了半天,好不容易他才答應,還說叫我今晚是一定要回去!”
陸明桂聽了又是一陣心酸,埋怨道:“這錢木匠看著和善,怎么這么難說話?”
“讓你一個晚上來回跑上三十來里路,這不存心折騰人嗎?”
“有什么活計這么急,要大晚上干的?”
宋小冬沒說話,只低著頭往嘴里扒著粥。
陸明桂嘆了一口氣,也知道兒子做學徒,定然不自由。
她安撫道:“那你在那里好好學,等出師了就好了,就舒服了。”
“嗯,娘放心,我省的。”他聲音悶悶的,將最后一塊黑面饅頭咽了下去。
“娘,我先回去了,你在家保重身體。”
陸明桂有點不放心:“你這就要回去了?天黑走慢點,多看著點路。”
說罷又朝宋小冬手里塞了十個銅板:“雖說錢木匠那里管吃管住,但是手上也不能一文錢沒有,這些你拿著用。”
“娘,我不要!家里用錢的地方多,你留著。”
“我在木匠那里沒地方用錢!”
他推拒不肯收,又問:“對了,大哥大嫂呢?這個時候咋不在家?”
陸明桂搖搖頭:“別提那一家子了,好了,快去吧。”
宋小冬心中不舍,家里多好啊,娘也好,可惜自己還要去做學徒,天天吃不飽穿不暖,還有干不完的活計。
干的還都是雜活,根本學不到東西,只能遠遠的看著錢木匠干活。
錢木匠慣會藏私,根本不愿意教他。
不止如此,還要被錢木匠一家子當成傭人使喚來使喚去,還不給飽飯吃。
最近說是忙,忙的卻不是木工活兒,是晚上給他家帶孩子呢。
但是這些事情都不能和娘說。
當初能去錢木匠那里做學徒,都是娘托人求來的,還給了五百個大子兒。
宋小冬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說道:“娘,那兒子先走了。”
“哎,去吧!”
陸明桂揮揮手,看著小兒子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這一晚,陸明桂睡得極其不安穩。
她總是夢見宋小冬死去的模樣,明明那個時候他已經快十六了,卻愈發瘦弱,衣衫穿在身上,就像是套在了骷髏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