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將稻花莊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莊子狹窄的后門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摸黑離開了莊子。
佃戶住的群落茅草屋內(nèi),斷了三根手指的男人和另外一個獨眼男圍坐在火堆旁邊,火光照在兩人臉上卻感覺不到溫度。
竹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兩人瞬間起身目光直勾勾地盯著他。
“今天那幾個人是來干嘛的?”
陳久望著兩人嘆了口氣,反手將門關(guān)上坐了下來。
“今天穿綠色裙子來的姑娘是皇上新封的靈慧縣主,稻花莊和石泉莊已經(jīng)被皇上賞賜給她了。”
兩人臉色驟變,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件好事,絕對是大災難。
曲崖眉頭緊蹙,想到他和宋今昭對視的那幾眼,對方看起來不像普通的閨閣千金。
“靈慧縣主,這封號怎么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關(guān)年山凝神回想,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陳久:“就是那位發(fā)明水車,提出反季節(jié)種植,建造蔬菜大棚的靈慧鄉(xiāng)君。”
“陳管事說她在皇帝的壽宴上拿出了一種能畝產(chǎn)千斤的糧食,叫土豆,現(xiàn)在整個京城都已經(jīng)傳遍,也就我們這些整天待在莊子上的人不知道。”
曲崖瞳孔漸沉,“據(jù)我所知,這位縣主是不是會武功?”
陳久點頭,“不止會,武功還很高強,她殺過不少人。”
關(guān)年山拿起一根柴加在火堆里,緩緩開口:“武功要是不高也不會養(yǎng)老虎當寵物,今天她肯定發(fā)現(xiàn)我們了,陳福和李厚有沒有把我們的身份告訴她?”
陳久搖頭,“我不知道,靈慧縣主發(fā)現(xiàn)賬本有問題,陳管事和李管事就說是他們自己貪污了錢在鄰城買了宅院,縣主就說讓他們把地契拿出來,可他們沒買拿不出來就說賭錢把宅子輸?shù)袅恕!?/p>
“靈慧縣主說要漲租子,還要把陳管事和李管事一家老小全都發(fā)賣,之后陳管家的孫子就哭鬧了起來,后來兩人就被留在屋子里說了好一會兒話,我站在外面聽不到,臨走時什么話都沒說,我可以確定的是她看出你們都當過兵。”
曲崖用他殘缺的右手撫摸自己的胸口,直到感受到那塊堅硬的凸起。
“我今天和她打過兩個照面,對方警覺性很高不是一般人,陳管事和李管事瞞不住肯定已經(jīng)說了”
關(guān)年山起身在茅草屋里左右踱步,“她如果報官我們必死無疑。”
陳久不敢肯定地開口:“兩位管事雖然臉色不好,但不像是天塌下來的樣子,他們一如往常什么都沒做,這件事或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曲崖頷首,“陳久說得對,若她報官下午御林軍就來了,一點動靜都沒有肯定是沒報。”
關(guān)年山:“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總不能坐以待斃把命交在一個陌生人身上。”
“除了等我們別無他法,只要她報官,外面這些人絕對逃不掉官府的追捕。”曲崖抬頭注視關(guān)年山的雙眼,如果離開了莊子,萬一哪天小少爺回來找不到我們怎么辦。
像是讀懂了曲崖眼神里的意思,關(guān)年山眼眶發(fā)紅,頹廢地坐下不再言語。
等陳久離開后,他才抬起頭,濕潤的眼眶帶著淚意,“你說小少爺還活著嗎?”
曲崖沉默良久后回答道:“陳丞相一定會拼死護住小少爺,他一定還活著。”
男兒有淚不輕彈,等了這么多年都沒消息,關(guān)年山心里難受極了。
他聲音沙啞地開口,在問曲崖也是在問自己。
“如果活著為什么還不來找我們?二十五年太長,長到我都快絕望了。”
曲崖伸手將藏在懷里的令牌拿出來,上面赫然刻著一個大大的武字,“我相信他會來的。”
目光落在那塊令牌上,關(guān)年山難過地撇過頭想把眼淚咽回去。
第二天葉良玉從御史臺下值回來后,宋今昭找到他假意詢問:“葉大人,我昨日去城外巡視皇上賞賜給我的田地,發(fā)現(xiàn)莊子上的管事是之前陳家留下來的舊人,內(nèi)務府把他們繼續(xù)留在莊子上,我不想用可以隨便處理嗎?”
葉良玉右手微頓,垂眸說道:“按照規(guī)矩,莊子既然賞給了你,這些人的身契捏在你手上想怎么處理都可以。”
“不過你在京城沒什么人手,短時間內(nèi)調(diào)教新人比較麻煩,陳府的下人能做到管事想必有些能力,你可以試著收為己用。”
宋今昭點頭,“聽說他們以前是前任丞相陳嚴的親信,能力是有,我就擔心品行有問題。”
按照葉良玉的性格,如果陳家被流放是無辜的,陳嚴又是個好官,他肯定聽不得自己說這樣的話。
正如宋今昭所預料的一樣,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葉良玉給打斷了,甚至語氣有點沖。
“陳家被流放不代表陳丞相行止有虧,他流放是被誣陷的。”
宋今昭愣了一下,沒想到葉良玉的反應會這么大。
“大人此話何意?”
葉良玉反問她:“如今朝堂上齊王和英王分庭抗立,無論將來誰登基,縣主覺得他們會善待曾經(jīng)站在他們對立面的官員嗎?”
宋今昭搖頭,“這兩位皇子的品行我也算見識過,心胸狹隘怕是不會善待。”
葉良玉勾起的嘴角盡是苦澀,“當年的陳丞相也是一樣,他雖沒有直接站在晉王一派,但他和武英侯乃是一起長大的至交,武家又是晉王的外家,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也是晉王一派。”
“武英侯叛國被滿門抄斬,陳丞相卻始終堅信武英侯是冤枉的,他屢次上書想要重查此案都被皇上拒絕。”
“直到兩年后陳丞相的門生顧祁山在陳府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本日錄,上面多有對皇帝不讓他重查此案的謾罵之語,于是一個不敬圣上的罪名就落了下來,下場就是全府三十六口人全部被流放。”
宋今昭眨眨眼,原來顧祁山是通過舉報自己老師才當上丞相的。
“那他真的寫了嗎?”
葉良玉氣憤地說道:“這分明就是顧祁山這個欺師滅祖之徒為了上位刻意栽贓陷害,當今皇上早就因為晉王和武家之事容不下陳丞相,顧祁山也是看準這點才動的手。”
“只可恨我當時初入翰林院,人微言輕,否則一定彈劾死他。”
宋今昭:“……”
如果蕭承景打定主意要將陳嚴下罪,只能說幸虧當時葉良玉還沒進御史臺,否則按照他直言不諱,堅決一條路走到黑的性子,鐵定活不到今天。
“陳嚴為武英侯翻案之心如此堅決,當年之事莫不是真冤枉?”
剛才還說的義憤填膺,激動到白胡子都飛起來的葉良玉此刻卻瞬間變成了啞巴。
宋今昭從對方臉上看不出他對此事的態(tài)度。
沉默良久之后,葉良玉緩緩搖頭:“人證物證俱全,武家確實無從反駁,此案唯一有缺的是武英侯并未認罪,而是在逃走的途中被射殺,所以和他交情甚深的陳丞相才始終堅持他是清白的,但要說他因為皇上不讓他翻案就心生不臣之心我是不信的。”
宋今昭眨眨眼,過了這么多年人都死了,葉良玉說到陳嚴還一口一個陳丞相,說明他很敬重他。
永元三年陳家被流放,當時葉良玉才考中進士才入朝為官不久,這兩人之間應該發(fā)生過一些交集,所以才讓他如此信任。
“大人剛才說武家是晉王的外家,手握重兵他要是不死,皇上的龍椅恐怕都坐不穩(wěn)。”
“縣主慎言。”葉良玉豎起眼睛起身確定房間外面沒有別人,“這話不能亂說,會惹來殺身之禍。”
宋今昭故作失言地捂住嘴,面上害怕嘴巴卻沒停。
“我就是隨便猜猜,皇上連陳嚴都容不下又怎么會放過武家。”
連殘疾的普通士兵都要全部斬首,蕭承景當年應該挺狠。
葉良玉背手站在宋今昭的面前,“皇上當年不肯讓陳丞相重查此案也是有原因的,武家被滿門抄斬后駐守在越城的越城軍竟然投奔了西南異族。”
“西南雖然也東照國的領(lǐng)土,但這些異族卻始終不安分,經(jīng)常招兵買馬想要割據(jù)一方,越城軍此舉形同叛國,越城軍主帥曾慶是武英侯一手提拔上來的,越城軍有一半曾在武家軍中待過,皇上怎能不怒。”
宋今昭皺眉疑惑道:“既如此當時為什么不打?現(xiàn)成的理由可以出兵。”
葉良玉:“當時武家軍在邊境戰(zhàn)敗,鎮(zhèn)國公率領(lǐng)剩下的兵馬前去抗敵,朝中已經(jīng)無兵可出,西南那時候沒有趁火打劫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皇上哪還有精力去對付他。”
“兩國和談后朝廷幾乎賠掉了國庫一半的銀子,加上兵力空虛短時間內(nèi)不能再起戰(zhàn)亂,只能任由西南異族在西南為所欲為,這些年來他們軍力日漸擴大,已然成為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宋今昭不語,越城軍主帥肯定是擔心蕭承景會對付他,所以才先一步帶兵逃走的。
有這么多兵馬在手,要不是武家軍去了邊境,這江山晉王打都能打到手。
就是不知道當年的皇位之爭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中算計恐怕就只有身在斗爭當中的入局者才會知曉。
莊子上的那些殘兵只能算是護城河里的池魚,殘了還要被砍一刀。
他們當中肯定有人知道皇上要殺他們,所以才躲在莊子里閉門不出、茍且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