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牙”基地的鐵門在身后緩緩的關(guān)閉,隔絕了那個充滿了汗水、硝煙與鋼鐵意志的世界。
林楓站在門口,最后回望了一眼那面在夕陽下獵獵作響的紅旗,隨即毅然轉(zhuǎn)身。他沒有回頭,因為知道這只是短暫的蟄伏,為了下一次更鋒利的亮劍。
按照暴君的刻意安排,離開基地的軍用吉普車將他送到了最近的一座民航機場。
“你需要一個過程,一個從‘龍王’變回‘林楓’的過程。”暴君是這么說的,“去人群里走走,看看你和你的兄弟們,到底在守護(hù)著什么。”
當(dāng)林楓拖著一個簡單的行軍包,匯入航站樓熙熙攘攘的人潮時,一種強烈的恍如隔世感再次襲來。周圍是拖著各色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旅客,是抱在一起依依惜別的情侶,是追逐嬉笑的孩子,是無數(shù)低著頭沉浸在手機屏幕里的年輕人。空氣里混雜著咖啡的香氣、食物的芬芳和女士身上的香水味,廣播里正播報著溫柔的女聲。
這一切,和基地里那個單調(diào)、嚴(yán)肅,永遠(yuǎn)彌漫著硝煙與汗水味道的世界,完全是兩個位面。
他游蕩在這片人間煙火氣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周圍的一切都很鮮活,也很真實,卻讓他感到一種疏離。他的大腦剛結(jié)束超高速運轉(zhuǎn),此刻雖然進(jìn)入了待機模式,卻依舊對周圍環(huán)境保持著三百六十度的警惕,只是不再需要處理那些關(guān)乎生死的繁雜數(shù)據(jù)。
他買了一張最近飛往家鄉(xiāng)燕京的機票,在候機廳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他靜靜的看著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架架龐大的銀色客機起降、滑行。
他的思緒,不由自主的飄回了幾天前。
那份來自“天刃”特別行動小組的組建命令。
“找到‘醫(yī)生’,找到‘奇美拉’計劃的所有實驗室,然后……將他們,連同他們背后那個骯臟的‘議會’,從這個地球上,徹底,抹去!”
暴君那壓抑著怒火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林楓知道,這三個月的強制休假,是一場更宏大、更兇險戰(zhàn)爭的序曲。他需要利用這段時間,養(yǎng)好身體的傷,更要調(diào)整好心態(tài)。
他不知道這次回家,該說些什么。
上一次,他是頂著“烈火英雄”的光環(huán),躺在病床上,被動的接受著父母那充滿了愧疚與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這一次,他是在境外掀起了風(fēng)浪的龍王,主動的踏上歸途。
現(xiàn)在這個身份,這份在和平年代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在一個年輕人身上的經(jīng)歷,該如何向他們解釋?
飛機降落時,燕京已是華燈初上。
林楓沒有讓家里的司機來接,自己打了輛出租車。車窗外,熟悉的立交橋,陌生的廣告牌,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勾勒出這座國際化大都市的輪廓。他想起在“深藍(lán)”行動中,那位差一點就回不了家的船長,和他那個天真爛漫的女兒。守護(hù)這片璀璨的萬家燈火,不正是他戰(zhàn)斗的意義嗎?這個念頭,讓他的心,在經(jīng)歷了亞馬遜雨林的血與火之后,找到了片刻的安寧。
車,最終停在了那棟熟悉的半山別墅前。
林楓付了錢,提著簡單的行軍包,站在門口。看著二樓書房和客廳透出的那片溫暖的燈光,他猶豫了許久,才抬起手,按響了門鈴。
門幾乎是秒開的。
開門的是他的母親王淑芬。她穿著一身居家的真絲長裙,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晚歸的倦意,但在看清門外站著的是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身影時,她臉上的疲憊瞬間褪去,眼睛里先是驚喜,再是激動,最后又透出幾分小心翼翼。
“小楓!你……你怎么回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電話!”她一把拉住林楓的手,動作很快的將他拽進(jìn)屋里,仿佛生怕他會消失在眼前。她的手很暖,掌心柔軟,此刻卻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部隊批了假。”林楓換著鞋,聲音因為長途跋涉和復(fù)雜的心情顯得有些干澀。
客廳的沙發(fā)上,父親林國棟正戴著一副老花鏡,聚精會神的看著一份財經(jīng)報紙。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放下報紙,站起身來。這位在商場上極有分量的男人,在看到兒子的一瞬間,臉上那股常年身居高位養(yǎng)成的威嚴(yán)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力克制的喜悅。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他快步走過來,想拍拍兒子的肩膀,但手抬到一半,卻有些遲疑。最終,他的手只是輕輕的落在林楓的胳膊上,握了一下,動作既生疏,又充滿了珍視。
“瘦了,也黑了。”他看著兒子那張棱角愈發(fā)分明的臉,和那雙深邃得讓他都有些看不透的眼睛,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心疼。
“媽去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你等著,很快!”王淑芬像是找到了宣泄情緒的出口,語無倫次的說著,快步走向廚房,背影顯得有些倉皇。
林楓看著她的背影,心里有些發(fā)堵。這具身體的原主人,確實最愛吃糖醋排骨。可現(xiàn)在的他,一個在生死線上掙扎了無數(shù)次的靈魂,對食物早就不剩下什么偏好,能填飽肚子就已足夠。
“坐吧。”林國棟指了指沙發(fā)。
父子倆,相對而坐。偌大的客廳里,氣氛一時間有些沉默。茶幾上,擺著已經(jīng)洗好、切成小塊的水果,還有一個插著吸管的新鮮椰青,顯然是早就為他準(zhǔn)備好的。
“部隊里……都還好?”林國棟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想問的有很多,想問他有沒有受傷,想問他過得苦不苦,但話到嘴邊,卻只變成了這句最蒼白無力的問候。
“都好。”林楓回答,言簡意賅。
“嗯。”林國棟點點頭,似乎在組織更復(fù)雜的語言。他看著眼前的兒子,這個曾經(jīng)讓他頭疼不已的逆子,如今像是被徹底重塑了一般。那種沉穩(wěn)、內(nèi)斂,眼神里藏著連他都看不透的深邃,讓他感到驕傲,也感到一種陌生。
“前段時間,軍區(qū)那邊,派人來公司,做了一次背景核查。”林國棟緩緩說道,仔細(xì)的觀察著林楓的表情,“說是,你有重大的立功表現(xiàn),要提拔了。”
林楓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這是晉升校官的必要程序。從亞馬遜回來后,暴君第一時間就為他遞交了晉升上尉的申請報告,以他那堪稱逆天的軍功,這個晉升幾乎是板上釘釘。
“他們,沒說具體的。只說,你表現(xiàn)很優(yōu)異,是部隊的驕傲。”林國棟的語氣里,帶著掩飾不住的自豪,但緊接著,又轉(zhuǎn)為一絲深沉的憂慮,“小楓,跟爸說句實話。你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很危險?”
這個問題,終究還是來了。
廚房里,傳來了抽油煙機的轟鳴聲,和菜下油鍋時響亮的“刺啦”聲。王淑芬似乎是想用這種方式,來掩蓋客廳里這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對話。
林楓沉默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爸,你覺得,我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
林國棟愣住了。他沒想到兒子會這么問。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只是化作一聲悠長的嘆息:“以前的事,不提了。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不,要提。”林楓的目光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直視著自己的父親。“以前的我,渾渾噩噩,惹是生非。除了給你和媽添麻煩,給林家丟臉,什么都不會。你送我去部隊,是希望我能被磨掉一身的壞習(xí)氣,能學(xué)會什么叫紀(jì)律,什么叫責(zé)任。”
他看著自己的父親,一字一句的說道:“現(xiàn)在,我學(xué)會了。”
“我學(xué)會了,責(zé)任,不只是對自己負(fù)責(zé),更是對你身邊的人,對你的戰(zhàn)友,甚至是對這個國家負(fù)責(zé)。”
他的聲音不高,卻擲地有聲,每一個字,都精準(zhǔn)的擊中了林國棟的內(nèi)心。
“我沒辦法告訴你,我具體在做什么。這是紀(jì)律。”林楓的語氣坦誠而堅定,“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做的每一件事,都對得起我穿的這身軍裝,對得起國家和人民給我的信任。”
“至于危險……”他頓了頓,腦海里閃過無數(shù)危險的畫面....
他最終選擇了一種他們能理解的方式來表達(dá)。
“爸,你做生意,開拓一個新市場,要面對同行的惡意競爭,要承擔(dān)資金鏈斷裂的風(fēng)險,甚至可能會有商業(yè)欺詐和背叛。這些,算不算危險?”
林國棟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商場如戰(zhàn)場,他比誰都清楚。
“我所面對的危險,和你的性質(zhì)不一樣。但我們,都是在自己的戰(zhàn)場上戰(zhàn)斗。”林楓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我能向你們保證的是,我,和我的戰(zhàn)友,是這個國家最頂尖的。我們接受的訓(xùn)練,使用的裝備,都是最好的。我們不會去做無謂的犧牲。我們每一次冒險,都是為了讓成千上萬個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可以不用去冒險。”
林國棟久久的凝視著自己的兒子。他從那雙深邃而又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絲虛偽和閃躲,只有一種融入骨血、堅不可摧的信念。
他忽然有些釋然了。
他一直擔(dān)心,兒子是不是因為年輕氣盛,被那種英雄主義沖昏了頭腦。
現(xiàn)在,他明白了。這不是沖動。
這是一種成熟的、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選擇。
是他的兒子,真正找到的,足以讓他奉獻(xiàn)一生的人生的道路。
“吃飯了!吃飯了!”王淑芬端著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從廚房里走出來,她的出現(xiàn),恰到好處的打斷了父子倆這場深刻而沉重的談話。她的眼眶有些紅,顯然,剛才在廚房里,她都聽見了。
餐桌上擺滿了菜,糖醋排骨,清蒸鱸魚,板栗燒雞……都是記憶里,那個紈绔子弟的最愛。
王淑芬不停的給林楓夾菜,將他的碗堆得像一座小山,仿佛要把這兩年缺失的母愛都一次性補償回來。
“多吃點,看你瘦的,臉上一點肉都沒有了。”她說著,聲音有些無法控制的哽咽。
“媽。”林楓輕輕叫了她一聲。他夾起一塊排骨,放進(jìn)嘴里,慢慢的咀嚼著。那酸甜的味道在味蕾上散開,似乎觸動了這具身體里沉睡的記憶。那是家的味道。
“味道很好。”他輕聲說。
這句簡單的稱贊,瞬間點燃了王淑芬那壓抑已久的情緒。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滾落下來。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她泣不成聲,翻來覆去只會重復(fù)著這幾個字,“你只要,好好的。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強。”
林國棟伸出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又看了一眼那個只是默默吃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的兒子。
“吃飯吧。”他沉聲說道,“兒子長大了,是好事。他,是軍人。我們,是軍人的家屬。我們要支持他。”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也很漫長。
飯后,王淑芬去收拾碗筷。林國棟叫住了準(zhǔn)備上樓的林楓。
“小楓,你過來。”
他帶著林楓走進(jìn)了書房。
他從保險柜里拿出一個兩個精致的紅絲絨盒子。他將它們放在了桌上。
這個,是你新兵連結(jié)束時,因為表現(xiàn)突出的三等功勛章。
這個是你上次因為火場救人榮獲的二等功勛章。他當(dāng)時傷愈歸隊匆忙,勛章一直由父母替他保管著。
“這個,是你自己的東西,收好。”林國棟將盒子遞給林楓。
然后,他又從書柜里拿出另一個更大一些的、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陳列架。上面預(yù)留出了好可以安放勛章的卡槽,此刻卻空空如也。
“這是我前幾天托人專門給你定做的。”
“我跟你媽商量過了。”林國棟指著那個陳列架,聲音無比的平靜,“這里,是留給你放軍功章的地方。我們不懂你們部隊里的事。我們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榮譽,都好好的珍藏起來。”
“我們等著你把它一個一個的填滿。”
他的聲音很輕,但林楓能聽出,那平靜之下,蘊含著如山般深沉的驕傲與支持。
“但是,”林國棟話鋒一轉(zhuǎn),眼神變得無比鄭重,他死死的盯著林楓的眼睛,“你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爸,你說。”
“無論將來你走到多高的位置,拿到多少榮譽。你都要記住,你,首先是個人。你,是我們的兒子。”
他的聲音開始微微顫抖。
“我們不要一個陳列柜里掛滿勛章的英雄。”
“我們要一個能平平安安回家吃飯的兒子。”
林楓看著父親那雙布滿血絲,卻無比真誠的眼睛。他又想起了母親在飯桌上那強忍著,卻最終沒能忍住的淚水。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從他的心底猛地涌了上來,瞬間溢滿了四肢百骸,驅(qū)散了那些從亞馬遜雨林里帶回來的、深入骨髓的陰冷與殺意。
前世,他是孤兒,從未體會過什么是家的溫暖,什么是父母的牽掛。他是一臺冰冷的殺戮機器,一把沒有鞘的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而現(xiàn)在,他有了。
他鄭重的點了點頭。
“我答應(yīng)你們。”
這一句承諾,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
從書房出來,林楓拿著兩個盒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從行軍包的最深處,又取出了第三個盒子,那里面,是那枚還帶著亞馬遜雨林硝煙與血腥氣息的,滾燙的一等功勛章。
他將這三枚代表著他軍旅生涯一步步足跡的勛章,鄭重地,一枚一枚地,安放在了那個紫檀木的陳列架上。
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
從列兵到兵王,從青澀到成熟,三枚勛章,仿佛是他脫胎換骨的見證。
它們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不再只是冰冷的軍功。
它們還承載著一個家庭的驕傲、牽掛,與期盼。
林楓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寧靜的庭院和遠(yuǎn)方城市的璀璨燈火。
他知道,從今晚起,他終于被這個家,被這對父母完完全全的接納了。
而他也終于從心底里,接納了,這個家。
他不再只是一個占據(jù)了別人身體的孤獨靈魂。
他是林楓。
是共和國的軍人。
也是林國棟和王淑芬的兒子。
這一晚,林楓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穩(wěn)。沒有噩夢,沒有警報,沒有在黑暗中蟄伏的危機感。別墅極好的隔音將城市的喧囂隔絕在外,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系統(tǒng)平穩(wěn)的送風(fēng)聲。
然而,就在他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時,他那個被遺忘了許久的私人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誰啊?是林大少嗎?我擦,你可算出山了!”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充滿了輕浮與夸張的、他既熟悉又厭惡的聲音。
是趙偉,趙氏集團(tuán)的公子哥,也是他這具身體原主人在燕京圈子里最大的競爭對手。
“過兩天來‘皇朝’私人會所聚會,咱們燕京圈子里好久沒這么熱鬧了!你不來,這場宴會可就沒什么意思了啊!”
林楓本能的想要拒絕。他早已不是那個世界的林楓,對于這種虛偽的局,他沒有半分興趣。
但他可以不在乎趙偉,不在乎那些狐朋狗友,但他不能不在乎“林家”的面子。他現(xiàn)在的身份,還是林國棟的兒子。如果他連一個宴會都不敢去,那只會被這群人,當(dāng)成是在部隊里混不下去,縮起頭來的懦夫。
“對了,聽說蘇家的那個冰山美人,蘇晴,今晚也會來哦。她可是點名了,想見見你這個‘烈火英雄’呢。”趙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嫉妒和挑釁。
林楓的眉頭微微一皺。
“知道了。”他淡淡的吐出三個字,便掛斷了電話。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看來,這個假期,注定不會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