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子宮的馬車上!
霍光頭頂進賢兩梁冠,著皂袍單衣,革帶配刀,一側掛著水色蒼玉墜,佩著奉車都尉青綬銀印,一板一正的拿起一道文書,遞給劉據(jù):
“隴右本是貧瘠之地,部分郡縣酷吏卻好大喜功,強令百姓開墾荒田,導致谷種浪費的同時,田地顆粒無收。”
“然新增荒田已悉數(shù)上報,隴右刺史要按實收取新增谷糧賦稅,致使良農(nóng)逃亡。”
“好在,見事態(tài)漸重,隴右刺史開倉濟糧,隴右大定,然原定送往陳倉倉廩的十萬石賦糧,卻至今毫無音訊。”
聽到這位漢武帝最倚重的四十二歲的霍光張口,就在劉據(jù)身邊坐著的史高,眼皮子狂跳了一下。
霍光領奉車都尉兼光祿大夫。
光祿大夫霍光,中朝領頭羊,漢武帝秘書處秘書長之一,沒有印綬,也就是說沒有一丁點的決策施政權,不領職但可以安排到任何一個職位上,整個大漢匯聚到朝廷的文書,光祿大夫都要過一手!
而都尉一職在漢武帝的手里可以說是職權甚濃,掌各郡兵事的同時,部分都尉甚至是軍政一肩挑。
而在中朝,也就是光祿勛內,設有四都尉,奉車,駙馬,騎,協(xié)律,四都尉分掌御車,副車,建章營騎,樂府。里面的建章騎營就是羽林郎。
奉車都尉霍光,實權官職,是僅次于太尉府司馬,左右前中后五將的比兩千石將領,與五官中郎將同級。
通俗易懂的職位解讀就是!
漢武帝的四大護法!
奉車都尉專職統(tǒng)領漢武帝御駕出行安全的宿衛(wèi)!
五官中郎將專職統(tǒng)領未央宮安全的宿衛(wèi)。
駙馬都尉專職統(tǒng)領漢武帝出行清道夫的宿衛(wèi)。
騎都尉專職統(tǒng)領只聽令于漢武帝一人的騎兵營。
而霍光,通俗易懂就是,出則奉車,入侍左右。
而現(xiàn)在,這位四大護法之一親自來給劉據(jù)送文書,就不是簡單的送文書,而是相當于科舉殿前策論大題的監(jiān)考官。
只考一個人,那就是劉據(jù)!
漢朝賦稅結構尚算簡單,如果和后世比,那都是小兒科收稅,整體來說分為田租稅,口賦,算賦,更賦,貲算,鹽鐵專賣,關市稅,酒稅,山澤稅,牲畜稅等。
別看霍光在那啰里啰嗦的照本宣讀,實際上漢武帝出題的問題,是開墾令新增良田與朝廷田租稅的問題。
而隴右四郡只是過渡區(qū),卻也是最為棘手的地方,隴右問題處理不好,新增的一千多里國土,先后遷徙一百二十余萬漢人的河西走廊就沒辦法處理。
經(jīng)營接近三十年的河西走廊至今為止一毛錢收益都沒有,還在跟無底洞一樣空耗國力。
里面涉及核心問題是新增國土內的新墾田地賦稅問題,換而言之,朝廷投入河西走廊二十多年,要見成果了。
這里面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
卻是霍光沒有停頓,繼續(xù)拿起文書遞給劉據(jù),一口氣說完:
“匈奴聲勢再起,亦有再犯雍涼之態(tài),然軍費浩繁,涼州邊屯亦需耗資,鹽鐵專賣再加征三成,所增之利入少府以充軍需。”
“河內河東皆有旱情,流民漸起,有餓殍之相,兩郡太守均上奏中庭,請開官倉賑濟,暫緩算賦口賦之征。”
“蜀地有震,死傷至千余,近有流言漸起,稱上天示警,當加重見知故縱,監(jiān)臨部主之法,以謝天譴。”
“宮中永巷發(fā)現(xiàn)刻有陛下生辰八字的桐木人偶,疑為巫蠱厭勝,左都侯徹查其中。”
“新任樓蘭王騎墻左右,與匈奴來往漸密,西域恐有亂象,然樓蘭王遣子為質,已至長安驛站。”
“雍涼邊屯戍卒已有五年未曾輪換,近言思歸心切,士氣低落,請調換防,以謫戍實邊,并縮短戍卒服役年限。”
“燕王聞陛下身體不安,上書請命回京宿衛(wèi)前后,常侍左右,盡人子孝道。”
“趙王御地千里,薨沒已有數(shù)月,然分封事宜緩慢,朝廷使者在趙地多有掣肘,難以跟進。”
“陛下有意擴建甘泉宮,興求仙,祭祀神居十二宮,需征調十萬民夫,工期三年。”
“刺史郡縣官員,皆由朝廷選拔,陛下親命,現(xiàn)有十二縣縣令被刺史先斬再任后奏,兩郡太守為任十二年,垂垂老矣,請辭中庭,三郡太守一部刺史監(jiān)察無度,政令混亂,已令其回京述職。”
“太常卿提議封皇孫劉進為**王,轄八縣,定都**。”
一口氣說完。
霍光便安靜了下來。
十二道文書,也全部轉移在了劉據(jù)的面前。
劉據(jù)瞳孔都有了一絲絲放大的盯著霍光,多年養(yǎng)成的監(jiān)國氣勢雖然保持了鎮(zhèn)定,但心中早已波濤洶涌。
父皇,是什么意思?
腦子不對了?
這是要他一次性處理這十二道文書?
這里面部分文書全部往來文書他都看過,甚至不是剛剛發(fā)生的問題。
隴右包括安定,天水,隴西,金城四郡,屬涼州刺史部,這個問題自去年八月他在監(jiān)國期間就有涼州的繡衣使者捅了上來。
趙王劉彭祖今年四月就薨了,而且有傳言在三月就薨了,秘不發(fā)喪向朝廷請命立趙淖為太子。
甘泉宮擴建是父皇三月返京后提出來的,如今的甘泉宮除了祭祀之外,已經(jīng)變成了方士窩,天下各路諸侯王天天在給父皇敬獻方士,這些方士全被安置在了甘泉宮,得到父皇喜愛的就給修神宮。
除了永巷冒出的什么巫蠱,要封他的兒子皇孫為王,燕王劉旦的事他不清楚之外,其余的事情他或有耳聞,或處政其中。
正因為了解,才更清楚,處理其中一個就足夠讓太子宮用盡渾身解數(shù)了,現(xiàn)在要一次性處理十二件。
父皇這是不當人了啊!
劉據(jù)表面不說話,可內心早已翻江倒海。
霍光并沒有再說話,只是一份一份的把文書遞給劉據(jù)之后,便安靜的坐在對面,也不說話,也不離去。
劉據(jù)忍不住的側頭看向了史高。
史高在此時也是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不語,連和劉據(jù)的對視都沒有。
可內心!
瘋癲老頭讓你接著你就接著唄,看我干啥?
也要無語死了,完全把他給劉據(jù)的節(jié)奏全打亂了。
只能說,漢武帝老年是真的瘋癲啊!
不知道飯要一口一口吃?
早上他滿口蠱惑之言的把劉據(jù)過去處處和漢武帝作對的鍋甩給歷任太子少傅,也包括石德。
漢武帝干脆利落的把石德扔大牢里,信不信并不重要,今天下大牢,明天就可以恢復原職,后天就可以把他扔大牢。
但這口鍋還沒有甩干凈,接下來干兩件事。
石德死間!
劉據(jù)轉變!
正向反饋給漢武帝,就能暫時穩(wěn)住局勢了。
但漢武帝瘋癲的想法,我把石德下獄了,我立刻就要看到劉據(jù)的轉變。
一件事或許他可以謀劃清楚,十二件事而且還是涉及不同理政領域的問題一次性全砸下來。
今夜奏對,明日朝議,劉據(jù)和太子宮褲衩子都要被摸透。
而為了商議這十二件事,霍光只需要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就能摸清楚太子宮現(xiàn)在實際運轉是個什么情況。
根本不需要干涉太子宮事務。
甚至于,要是這次摸不到底,明天漢武帝能把丞相府的文書全扔到太子宮。
政務處理這種事,太子宮人手就那么多,超負荷一運轉,什么問題都暴露出來了。
而這里面,漢武帝想看到什么?
這才是究極目的,至于處理政令,能從光祿勛遞過來,基本就差一道圣旨的事情了,還需要太子決策?
可太子必須要決策,如果劉據(jù)今晚去奏對,干瞪眼瞪著漢武帝,估計明天朝議就真的要多一個議題。
太子無德無能,當廢!
“父皇是要孤,定奪這十二道文書所事?”劉據(jù)見此,沉思著看向霍光問道。
“老臣不知,陛下只吩咐,要太子殿下今日亥時入宮奏對!”霍光沒有停頓,如實的回道:“想來明日朝議也要有所定論!”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劉據(jù)不由皺眉。
“殿下,未正二刻了!”無且立刻做出了回答。
劉據(jù)遲疑了一下,再次看向霍光問道:“那孤是否可以調取相關文書?”
霍光點了點頭:“想來陛下的意思,相關文書殿下是可以一應調取的,包括光祿勛。”
劉據(jù)頓了頓,追問道:“那相關人員呢?”
霍光起身,微微躬身:“殿下若有疑惑,老臣當有表率,自然,老臣僅能代表老臣!”
說完,霍光又坐了下來。
帝王之心深似海,父子打架倒霉的是臣子。
陛下沒有直接說,可讓他送文書,就是要他作為顧問大臣,太子若有問,可做回答。
這是對太子的奏對,何嘗不是對他霍光的奏對。
太子需要奏對十二道文書,而他需要奏對自己看到的,既不能多說話,也不能少說話,還要如實說話。
頭疼啊頭疼!
“孤……明白了!”劉據(j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和史高說話,吩咐無且道:“傳召太子宮屬官,殿中議事!”
但父皇,真的是瘋了。
就三個時辰,要他把這些事情全部理清楚做出一個完整的決策建議,然后去殿前奏對。
明日朝議,也要議政決議。
即便是他再蠢也明白,父皇對他今日干的這么多出格之事,根本就不在意,這是非常明確釋放出的態(tài)度。
但是,今夜奏對,明日朝議。
即便是他再不懂父皇,也明白,父皇到底要干什么!
有霍光在,他也不敢多問史高,可他明顯的感覺到一股浩瀚壓力壓在了他的肩頭,這比之前要難上幾十倍啊!
以前雖然監(jiān)國理政,但也沒有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處理這么多的事情。
相當于原本他一天只需要扛著一座山,父皇腦子突然不對了,一次性給他扔來十二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