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二當家上前走了一步,“是有封信?!?/p>
他撐著桌子,把信遞到了孫彥面前,遲疑道:“她說……你看了就能明白?!?/p>
那信封上什么都沒有寫,孫彥有些疑惑地拿了過去,將信打開了,里邊只有一張紙。
孫彥翻開,幾個墨黑的大字躍入眼簾,只端正寫了一行:“遠使之而觀其忠?!?/p>
孫彥頓時臉色一變,原本懷疑的神色變成了震驚,他趕忙將信又放進信封里,“你……你從何處拿到的這信?”
那二當家不識字,沒想到孫彥的反應這么大,他撐著桌子的手松了,頓時后退了兩步,給他信的人說過不能將她的身份說出去,他咽了口口水,道:“不認識,她說只要我把信送過來,就送我出潯城?!?/p>
“那……”孫彥趕忙道:“那他可還說什么沒有?”
“她說……”二當家回憶了會兒,有些為難道:“那人說得文縐縐的,好像是什么……‘元……元知……知萬什么空’?!?/p>
“元知萬事空?”孫彥長舒一口氣,“是這句吧?!?/p>
“對對對?!倍敿矣行┎荒蜔澳銈冞@些讀書人,怎么就不能好好說話。”
孫彥轉而眉頭一舒,他笑道:“一路辛苦二當家了,我這就派人送你去休息,霜牙山的事我去從中斡旋?!?/p>
二當家揉了揉肩,那被弩箭射中的傷口只簡單包了下,他趕了一晚上的路,也十分累了,他想想道:“也行,只是你可要記得答應的事?!?/p>
“自然自然?!睂O彥應著,朝旁邊侍衛使了眼色,那侍衛馬上對著二當家做了個請的手勢。
二當家轉身往暗門處走,誰知那侍衛在后邊忽地從腰間拔出了刀,屋子里被燭光填滿,一點動靜四面都是影子,那二當家一驚,轉身只看到一道冷鐵雪亮的光,隨即被人抹了脖子,只發出聲微弱的悶哼。
孫彥又掏出那信仔細看了幾眼,心里念叨了幾遍“遠使之而觀其忠”,仿佛是從中念出了什么親身經歷的過往,卻只自語道:“寧可信其有?!?/p>
孫彥拿著信站起身來,走到那二當家的尸體邊,似笑非笑道:“死去元知萬事空??上Я?,你自己要死,就送你一程?!?/p>
“這可是……”孫彥心道:“……太子殿下的意思。”
孫彥走到墻角的燭臺邊,把燈罩拿了下來,將那信點燃了邊角,火焰跳躍著把那信燃盡了,殘灰在原地落了一地。
孫彥拍了拍手上的灰,眼底冷冷道:“清理了。”
那侍衛將刀入鞘,“是?!?/p>
孫彥又從書案上拿走了茶杯,轉身從暗門上了臺階,往書房去了。
而后大雪三日,把淮東南面的崇山峻嶺都染成了一片雪白,現出了幾分“千山鳥飛絕”的景象。
一片無塵的雪色里,獨獨有兩輛馬車駛在官道上,軋著雪往淮東城中的方向去了。
在潯城的這些天,謝明夷并未將劉誠的喪事大操大辦,許云岫看著他帶傷在祠堂跪了幾日,謝明夷一言不發,仿佛是覺得劉老將軍尚有遺憾未了,謝小將軍甚至沒有給他的牌位刻上名字,說是要等。
許云岫知道這種事情勸不住,只幫他把喪事之外的其他事情料理好了,許云岫前世在官場呆了數年,這會兒竟如魚得水地把縣令大人哄高興了,沒再讓謝明夷多什么煩心事。
以致于謝明夷仿佛沒有回過潯城,再也沒在眾人面前露過面。
只是一場大雪寒涼,謝明夷的傷還沒好,許云岫又染了風寒。
免得夜長夢多,謝明夷便直接帶著許云岫啟程去淮東了。
馬車搖搖晃晃,早已駛出了潯城地界,一輛載著行李,一輛載著人。
許云岫身子骨比謝明夷弱許多,她蓋了被子昏昏沉沉地躺在馬車里,反倒是謝明夷端正坐在旁邊,靜靜地偶爾翻幾頁書來看。
許云岫感覺謝明夷身上好像多了一絲好聞的安神香的味道,那淺淺的味道像是有些安眠的功效,讓人不住地想要睡起覺來,可雪中的馬車顛顛晃晃,又讓人安睡不成,許云岫迷迷糊糊地感覺腦子發昏。
“謝明夷……”許云岫迷糊地發問:“我們到哪兒了?”
“嗯?”謝明夷將手里的書放下,“還有半日就能到了?!?/p>
謝明夷單手伸出來去摸了摸許云岫發燙的額頭,輕輕問道:“睡得不安穩嗎?”
謝明夷常年練武,身子骨很好,呆在馬車里手心是暖和的,許云岫恍惚間搖了搖頭,卻輕輕“嗯”了一聲。
許云岫每次迷迷糊糊發燒的時候都喜歡說胡話,偏偏自己不知道,她不安分地伸手拉了拉謝明夷去探她額頭的手,聲音有些發?。骸澳愕氖趾门?。”
謝明夷陡然被許云岫拉住,不禁屏息了下,可許云岫的手實在太過于冰冷了,在這放了暖爐的馬車里都沒能熱起來。
“許云岫?!敝x明夷任她拉著手,隨著她把手放進了被子里,他低聲問道:“你身上的病根,是天生的嗎?”
許云岫不知聽到了沒有,她沒有答話,眉頭卻蹙了起來,她恍惚感覺耳邊一片波濤涌動的聲音,混著些孩童雜亂的謾罵聲。
“你不是喜歡在父親面前故作姿態嗎?”
“被先生夸兩句就想讓父親對你另眼相待了……”
“一個庶出,你也配和我們站在一起?”
……
一只手重重地往許云岫的后背一推,“嘩啦”一聲濺起升騰的水花,許云岫掉進了水里。
江水來得急,五六歲的小孩不通水性,一下被卷進了浪濤,早春的江水帶著刺骨的寒涼,四面八方的水裹挾著許云岫陷入了一片黑暗。
尚且年幼的許云岫被許家王府的兄弟姐妹推下了寒江……
“不是。”躺在馬車上的許云岫被馬車晃悠了下,忽地出了聲,她微閉著眼,滿腦子的驚濤駭浪卷得她胸口微疼,她又重復著低聲說了句:“不是……”
謝明夷心中仿佛被什么戳了下,他往常見過許云岫的諸般模樣,唯獨沒有見過她對自己袒露心扉,人總歸有些苦痛是不愿與人說起的,可不與人道便沒人幫她割舍,只能帶著過往朝著既定的結局傾軋而去。
“許云岫。”謝明夷依舊是那樣平淡的語氣,“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與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