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游川端端正正坐著,他沉思了片刻,“謝小將軍可是國之棟梁,又是難得赤誠之人,我怎么好讓他受了委屈。”
許云岫面色微沉,“蘇大人想旁人與你說實話,自己卻又喜歡兜圈子,空手套白狼之事,做起來恐怕不厚道。”
蘇游川眨了下眼,他換言道:“小將軍心中有大義,為何覺得我委屈了他?許姑娘與小將軍相熟,不應質疑于我。”
許云岫依舊是恭敬地垂著眼,房里的光比外頭要亮堂,她還是那副面色發白的病氣模樣,這夜里甚至看著更是無害,她說了許久的話,聲音都已經變啞了幾分。
許云岫道:“我與小將軍相識于幼時,對他自是有幾分了解,小公子雖是少年將軍,卻仍是年歲尚淺,他待人一向真誠,乃是光明磊落之人,可我作為旁人來看,總是會擔心他的一片真心落了空,或是遇人不淑,或是讓自己置于險境,總之便是得不償失,我倒是見著心疼。”
“這次潯城之事,說起來蘇大人應當比我更清楚其中內情,我也不過是見著小將軍差點丟了性命,以身犯險,實在有些……”
許云岫笑了笑,沒再繼續說,她停頓了會兒,抬頭問道:“蘇大人非要聽我明說嗎?我此次入京,還是奔著前程去的。”
蘇游川凝視了她片刻,他先是什么都沒說,而后伸手去倒了杯水放在桌上,才道:“我看許姑娘也是傷者,還是先倒杯水喝潤潤嗓。”
許云岫沒動,蘇游川只好繼續道:“話都說到如此地步了,你有小將軍撐腰,我自然不敢難為于你,只是你不跟我明說,來日小將軍之事,我心里可就缺著那么些輕重。”
許云岫并不言語,只緩步走了過去端起那杯水,“多謝蘇大人。”
許云岫喝了水,聲音也仿佛被水浸潤過了,她話中平靜:“我今日本可一味裝傻,可蘇大人心里已然有了結論,我若什么都不說,怕是還要惹你不快,轉頭我便是前途未卜了,我只是個無官無職的平庸之人,所行之事并非樣樣磊落,可蘇大人不一樣……”
許云岫將杯子立于桌上,“蘇大人生于錦繡叢中,乃是知書守禮的世家公子,卻怎么也攛掇人不顧安危、慫恿人以身飼虎呢?”
空氣中安靜了一瞬,連火光都是平靜的,兩個人的影子印在窗子上,正是入夜時分。
蘇游川竟沒有不悅,他反而是饒有興致地看著許云岫,“你是從何處看出,我攛掇人不顧安危、慫恿人舍身飼虎的?”
許云岫盯著蘇游川的眼睛,他的眼睛像一池深潭,其間透著股溫潤,卻又讓人看不出深淺,捉摸不透的人最是可怕。
“謝明夷的傷。”許云岫慢吞吞道:“蘇大人可否告訴我小將軍在淮東是如何受的傷?”
“如何受的傷……”蘇游川手指不自覺輕敲了敲桌子,“我以為所有人都知道,小將軍剛入淮東,便已被刺殺之事。”
“是嗎?”許云岫輕飄飄地咬著字,她走兩步在蘇游川面前坐下了,“蘇大人若是繼續這般毫不坦誠,今日之事便沒得說了,我家小公子……”
許云岫說起謝明夷停頓了下,“小將軍行事一向光明,他做得出甘入險境,不顧自己安危的事,乃是因為他英勇無畏不計得失,但他想不出故意受傷而引人對自己動手的主意,以自己為餌,我惱他不顧惜身體,那日在淮東的傷乃是他自行為之,為的是引得知道他受傷的孫彥對他動手,若要說如何看出的……”
許云岫聲音微冷,“說起來那日謝明夷性命得以保全,還有他身邊那幾位……的功勞,他們手中弩箭一擊即中,傷了好些山匪,可那傷我看過,弩箭上帶了少有的麻藥,謝小將軍的新傷蓋過了舊傷,但那早先弩箭的痕跡,并非是能就此掩下的。”
“可刀劍都是捅在謝明夷自己身上的……”許云岫說著嘆了口氣,心里竟覺得有些堵得慌,可她又覺得自己這反應過了頭,便語氣又淡了些:“蘇大人覺得,我不該怪一怪那背后出主意之人嗎?”
“原來如此。”蘇游川略微沉吟,那深潭般的眼里才有了點波瀾,他半瞇了下眼,“所以許姑娘就是因此而怪罪于我。”
“你覺得我不顧惜小將軍的安危而讓他置身險境,所以你也……”他眼里閃著寒芒,語氣也冷下來,“半分不顧惜我的安危,攛掇孫彥送我入了險境?”
此話一出,許云岫立刻便是一臉疑惑的神情,“蘇大人為何會如此想?”
她好似誠惶誠恐,“主張加害朝廷命官,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做出這種事情,更何況今日乃是我第一次見著大人,之前哪怕是心中有過什么擅自的猜測,卻也都是出于對小將軍的關照之情,大人可不能誤會于我。”
蘇游川靜靜看了許云岫一會兒,眼里的鋒芒又給深潭化開,他微微一笑,溫和道:“不過是與許姑娘說笑罷了。”
“許云岫。”蘇游川特意讀著她的名字,“我等著來日在京城讀你的文章,你我往后相處的機會還多著。”
許云岫懊惱一般低著頭,“可惜大人怕是要就此記恨上我。”
“我不會。”蘇游川道:“小將軍特意囑咐不可為難你,我蘇游川自然得一言九鼎。”
蘇游川仿佛還有什么要說,卻又沒開口,只給自己倒了杯水,淺淺喝了一口,他端正神色,謙和有禮,“改日,我去給小將軍賠不是。”
許云岫沉目斂眉,端坐無聲,蘇游川不好糊弄,一場戲演得不知誰虧了。
不久之后許云岫給蘇游川拜別:“蘇大人好生養傷,若是嫌藥苦,我便在藥方里再多加一味甘草,免得讓大人再嘗了苦楚。”
她與蘇游川客氣地相對而笑,可許云岫轉頭就去琢磨:明天的藥就往苦了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