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垣斷壁的陰影下,空氣仿佛凝固。初冬的晚風穿過廢墟,帶起嗚咽般的哨音,卷動著地上細碎的塵土,也吹不散這突如其來的、劍拔弩張的對峙。
“清風社?”
璟言重復著這個陌生的名字,聲音因之前的搏殺和疾奔而略帶沙啞,眼神卻銳利如刀,緊緊鎖定著那名抱拳的蒙面首領。他沒有因為對方看似客氣的態度而有絲毫放松,藏在袖中的手依舊扣著防狼噴霧,身體微微前傾,保持著隨時可以爆發或后撤的姿態。
趙鐵柱更是橫跨一步,幾乎將小蝶完全擋在身后,手中那柄破舊柴刀握得死緊,布滿老繭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渾濁的老眼里閃爍著老兵特有的警惕與兇悍,像一頭護崽的受傷老狼。
那蒙面首領對璟言和趙鐵柱毫不掩飾的敵意似乎并不意外,他緩緩放下抱拳的手,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依舊沉穩,甚至帶著一絲欣賞。
“不錯,清風社。”他肯定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三人耳中,“壯士不必疑慮。若我等有惡意,方才在磚窯外,便可坐收漁利,或趁諸位力竭時發動襲擊,何必現身相見,多此一舉?”
這話說得在理。璟言心中微動,對方確實有機會偷襲,但他們選擇了現身。這至少說明,他們暫時不想要自己的命,或者說,自己活著對他們更有價值。
“你們看到了多少?”璟言沒有接對方示好的話茬,而是直接問出關鍵。他需要評估自己的底牌暴露了多少。
蒙面首領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坦然道:“從壯士孤身誘敵,到窯內襲殺,再到假傳消息,最終雷霆一擊格殺那金狗孛堇……整個過程,我等皆在遠處土坡觀望。”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嘆,“壯士膽大心細,手段果決,尤其最后那近身一擊,快、準、狠,便是軍中老卒,也未必能有如此魄力與身手。”
全看到了!
璟言心頭一凜,對方不僅看到了他殺金兵,連他偽裝、誘敵、使用非常規手段(防狼噴霧)的細節都盡收眼底!這“清風社”的潛行偵察能力,非同小可!
“既然如此,諸位找上我,所謂何事?”璟言依舊沒有放松警惕,語氣冷淡,“若是為那金狗孛堇的人頭或腰牌領賞,恐怕要讓諸位失望了。”他故意試探,想看看對方的目的。
蒙面首領聞言,竟是輕笑了一聲,雖然隔著面巾看不到表情,但那笑聲里卻帶著幾分不屑:“區區一個十夫長的首級,些許賞格,還不值得我‘清風社’興師動眾,更不值得我等在此等候壯士。”
他目光掃過周圍破敗的景象,以及遠處依舊隱約可聞的廝殺聲,語氣漸漸變得凝重:“如今這汴梁,將傾之大廈,必覆之危巢。城外是磨牙吮血的豺狼,城內是醉生夢死的蠹蟲。國難當頭,我輩男兒,豈能坐以待斃,或只圖那點蠅頭小利?”
這話語中透出的格局,讓璟言和趙鐵柱都微微一愣。
“那你們想怎樣?”趙鐵柱忍不住沉聲問道,依舊充滿戒備。
蒙面首領的目光重新回到璟言身上,變得灼熱而專注:“實不相瞞,我清風社,乃是一些不甘心引頸就戮的江湖草莽、軍中舊部、以及有血性的尋常百姓,自發聚集,在這亂世中求存,亦想為這汴梁,為這漢家江山,盡一點微薄之力。”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卻帶著一種鏗鏘的力量:“我等觀察壯士許久,并非一時興起。壯士能以寡敵眾,智勇雙全,更難得的是,面對弱小時有庇護之心(他目光掃過被護在身后的小蝶),此乃真豪杰所為!如今,社中正欲謀劃一樁‘買賣’,需得力人手,尤其是像壯士這般膽大心細、敢對金狗亮刃的好漢!”
“買賣?”璟言捕捉到這個關鍵詞,眉頭微蹙。在這亂世,所謂的“買賣”,往往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不錯,一樁大買賣!”蒙面首領眼中精光一閃,“一樁能讓金狗肉疼,能提振我大宋軍民些許士氣,也能讓我等……獲得繼續在這亂世掙扎下去的本錢的大買賣!”
他沒有具體說明是什么買賣,但話語中蘊含的信息卻足以讓人心驚。目標直指金兵,而且規模不小!
璟言心中飛快盤算。這“清風社”聽起來像是一個抵抗組織,至少是敢于對金兵下手的勢力。自己初來乍到,勢單力薄,系統任務要求獵殺更高階的金兵軍官,光靠自己和小蝶、趙叔三人,難度極大,風險更高。如果能借助一個本地組織的力量,獲取情報和支持,無疑會安全許多,成功率也更高。
但是,風險同樣存在。對方底細不明,這“買賣”具體是什么?危險性有多大?會不會是讓自己去當炮灰?
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看似機遇的邀請,背后是否藏著看不見的陷阱?
璟言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斷然拒絕。他迎著那蒙面首領期待的目光,沉聲問道:“空口無憑。我如何信你?這‘買賣’具體是何內容?風險幾成?收益幾分?我又需要做些什么?”
他一連串問題拋出,冷靜而條理清晰,全然不像一個剛剛經歷血戰、驚魂未定的少年,反而更像一個經驗老道的談判者。
那蒙面首領眼中贊賞之色更濃,他似乎對璟言的謹慎非常滿意。
“壯士所慮甚是。”他點了點頭,“此地非談話之所,若壯士有意,可隨我等移步,至一安全處,再詳談不遲。至于信任何在……”
他忽然從懷中取出一物,并非兵刃,而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色澤沉暗的木牌,隔空拋向璟言。
璟言下意識接過,入手微沉,木質細膩。借著最后一點天光,他看到木牌上刻著幾縷簡單的流云紋路,中間是兩個古樸的篆字——清風。翻過來,背面則刻著一柄出鞘的短劍,劍尖指向一顆猙獰的狼頭。
“此乃我清風社信物。”蒙面首領說道,“壯士可先行收下。若愿合作,便憑此物,明日午時,于城內‘慈幼局’舊址后的枯井旁等候,自會有人接引。若不愿,棄之即可,我清風社絕不再擾。”
說完,他對著璟言再次抱拳,也不等回應,便對周圍幾名黑衣人打了個手勢。幾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向后滑入陰影之中,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與廢墟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璟言三人,站在原地,手中握著那塊微涼的木牌,面面相覷。
夜風吹過,帶著刺骨的寒意。
小蝶怯生生地探出頭:“公子……他們,是好人嗎?”
趙鐵柱眉頭緊鎖:“公子,江湖險惡,不可不防啊!”
璟言摩挲著手中那塊刻著短劍狼頭的木牌,感受著那木質獨特的紋理,目光投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邃。
前路迷霧重重,是攜手共濟,還是獨闖龍潭?
這突如其來的“清風社”,以及那神秘的“大買賣”,如同一顆投入平靜(實則暗流洶涌)湖面的石子,在他原本只求生存的計劃中,激起了新的、未知的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