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是你的獨子。小時候,我看到別人母慈子孝的場景時,我總勸自己,母親是愛我的,只不過,對我要求比較高,嚴便是愛。可如今,我看清了,你根本不愛我,我不過是你泄憤的對象,發泄你對父親恨意。你不敢這樣對他,因為你知道,他比你強大。而我,當年不過是一個幼童,當然可以任人拿捏。”
“你胡說什么?我哪里對不起你,缺你吃,缺你穿了嗎?”柳氏的聲音很是尖銳,莊景行之前不開心的記憶全都回來了,真想捂住耳朵,躲起來。但是,這一次,他沒有逃避,而是勇敢地去面對。
“是,你沒有缺我吃,沒缺我穿,但是然后呢?又不是養條狗,給點吃喝就行?我被人罵:爹沒種,隨娘姓,你在哪里?我去學堂,臉上被人畫了烏龜,書本被人扔到茅廁時,你在哪里?這么多年,你關心過我嗎?每次,看到我,你都在罵我。我知道,父親做的那些骯臟事,惡心人,您也苦。我明白你的痛苦,可那些痛苦,從來都不是我造成的。三歲的我又有什么錯呢?既然不愛我,為什么要生下我?”莊景行忍不住咆哮起來,這些年的委屈,他受夠了。
“你……你……”柳氏一時語塞。
莊景行抬眼看向柳氏,眼底滿是疲憊與失望:“你恨父親,恨他當年的選擇,可你卻因為我長了一張和他相似的臉,把所有的恨意都轉嫁到我身上,對嗎?這些年,你待我何曾有過半分母子溫情?”
柳氏沒料到,莊景行會這樣說,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愣在了當下。
“我錯了,我怎么會沒有錯呢!我身上流著他的血,惡心的血。我最大的錯誤便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莊景行突然開始笑起來,笑著笑著,哭了,“當年,生下我,你就應該直接溺死!何必,生下我,又這樣折磨我呢!”
“不是的……不是的……”柳氏慌了。
“你從來都只看到自己,抱怨命運不公,抱怨祖父母當年非要贅婿,抱怨父親為人惡劣,抱怨我沒有出息,可你想過嗎?我那時也不過是個孩子,也需要你的保護啊!算了,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莊景行“咚”的一下,跪下了,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磕得鮮血直流,“這三個響頭是報答母親的養育之恩。母親保重!”
莊景行起身,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柳氏見他如此決絕,這是她完全沒有料到的,便瞬間崩潰了,語氣陡然變了,帶著幾分歇斯底里:“莊景行,你不能走!你走了,柳家怎么辦?你祖父母要是泉下有知,怎么會容你這么做!你這是不孝!是忤逆!你個畜生!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柳氏突然上前一步,想要抓住莊景行的衣袖,卻抓空了,一下子撲倒在地上。
莊景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把利刃,瞬間刺穿了柳氏最后的偽裝。
莊景行回頭,看著眼前的景象,身子晃了晃,想要去扶,卻還是生生忍住了,閉上了眼,將心底最后一絲不舍壓了下去。
他不再回頭,毅然決然地登上了馬車,直到掀開車簾坐進去,自始至終,沒有再看身后的母親一眼,車外的哭泣聲越來越遠。
柳身子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一旁的啞伯見狀,連忙上前一步,穩穩扶住了她,臉上滿是擔憂。
“我錯了嗎?我真的錯了嗎?”
啞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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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午后,破天荒出了太陽。
日頭暖得正好,林鳶卻跑得一頭汗,這一上午,她跟著牙人老楊頭轉了大半個瀛洲,腳底板都快磨出繭子,看房的心情也從最初的期待跌落到谷底。
林鳶摸了摸懷里的三顆香樟木珠,心情不太好。
那日事情了結之后,郭以安和林鳶第一時間便去二姨娘的住處找佛珠鏈子,卻被人捷足先登了,佛珠、弓弩、毒藥還有藥方都不見了。而大夫人那串佛珠,其實與三姨娘的并不相同。
香樟木珠的事情還未查清楚,林鳶還不能離開瀛洲。其實后來,林鳶去大牢里看過三姨娘,但是,不論林鳶問她什么,她一個字都不肯說,只會抱著那個娃娃一遍一遍地唱歌。
三姨娘瘋了。
線索斷了。
“林公子……林公子……”老楊頭用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老楊頭是瀛洲出了名的牙人,為人實在,就像他的體型一般,特別敦實,光那個肚子就有好幾十斤。
林鳶這才回過神來,繼續看房。
兩人一間間房子看過來,就沒有合適的,稍稍看上眼的,租金都高得離譜,老楊頭倒是不急,耐心地帶著林鳶一間間看。
林鳶倒是有些氣餒,好不容易有一間價格合適的,偏偏破舊不堪。那宅子,院墻塌了半邊,院里雜草長得比人還高,剛推開門就有好幾只碩大的老鼠在院子里來回竄,嚇得她差點跳起來;屋內更是破敗,屋頂漏著光,桌椅腿歪歪斜斜,連塊像樣的床板都沒有,就這樣,這老楊頭還睜眼說瞎話,什么南北通透,采光好。
林鳶心中暗道:墻都快倒了,能不通風嗎?屋頂都漏了,采光能不好嗎?
林鳶氣得,只覺得太陽穴突突跳,轉身就走。
總算轉到第三處,老楊頭笑瞇瞇地開口道:“此處保管公子滿意,房子又好,租金還便宜,物美價廉!只需要五十貫!”
“五十貫?”林鳶幾乎興奮地叫了出來,剛剛那個破院子都要兩百貫,這間屋子帶個大院子,只要五十貫?雖然還沒看房,但是林鳶內心已經有了盤算。
兩人走過一條清凈巷子,最里面是一處兩進小院,門開著,青石板鋪得整齊,正屋窗明幾凈,連廊下還擺著掛著一個漂亮的銅風鈴,風一吹,叮當作響。
林鳶的心一驚,再定眼看了看那銅鈴鐺,鼻子一酸,腦海里記憶溢出來,壓都壓不住,腦海里的那個熟悉的聲音撞進心里:“我寧愿置辦個小院,不用太大,兩進就夠。但一定要安靜,院子里鋪上青石板,打掃得干干凈凈,連廊再掛一個銅風鈴,風一吹,叮當作響。院子里種幾棵桂花樹,我呢,就在樹底下喝茶、喝酒、下棋、舞劍。等你們忙完了,不嫌棄的話,就來我這小院,我賞你們一杯桂花酒喝!”
不自覺間,林鳶便不自覺嘴角微揚,紅了眼眶。
“林公子?林公子?”老楊頭的喊聲將林鳶的思緒拉了回來。
“啊?哦,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林鳶抱歉地說道。
老楊頭指了指對面的小院,“林公子,我剛剛說的,就是這對面的院子,你看看去?”
“好……”
“不過,有件事,我老楊頭還是要提前跟你說,別到時候,說我黑心。”老楊頭擦了擦汗,有些尷尬,支支吾吾,“這屋子啥都好,之前房屋的租金,都夠買下這屋子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就是這屋子有點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