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槐的思緒被一陣急促的叫喊猛地拽回現實。

他扭頭看去，只見鄭大聯旋風般沖進辦公室，上氣不接下氣。

“完......完了！”鄭大聯扶著門框，呼哧帶喘地喊。

宋槐一臉錯愕：“大臉，什么完了？”

沈小鷗眉頭緊鎖，對鄭大聯怒目而視。

她和弟弟是孤兒，以前掙扎求生，兩年前機緣巧合進入雜志社，兩個總編都對她不錯，摩登文藝這份工作是她撫養弟弟讀書的全部經濟來源！

她視李總編為恩人，把雜志社當成了自己的家。

“4000.......冊，應該都賣完了！”鄭大聯順過一口氣，結巴道。

“真的？”沈小鷗高興地蹦了起來，一拳捶在鄭大聯的肩頭。

鄭大聯毫不在意，抄起桌上的搪瓷杯仰頭猛灌，咕嘟幾聲喝見了底，抹把嘴嘿嘿笑起來。

宋槐剛跟著咧嘴笑，身后傳來沉穩的腳步聲，忙回頭招呼：“主編。“

看李太常從辦公室出來，鄭大聯立刻挺直腰板匯報：“主編，我剛才跑了十幾個報攤，咱們的雜志賣得最好。”

“預料之中！”李太常頷首，“別急，你詳細說下。”

“欸！您知道的，一般我們雜志送到各個報攤，差不多要5天才能銷完。”鄭大聯咽了口唾沫，眼神發亮，“昨天上午其實賣得同原先沒什么兩樣，也就走了兩成貨。”

“可是從下午開始，賣得就比較快，到三點的時候，突然銷量就上去了。”

鄭大聯唾沫飛濺，眉飛色舞。

“兩個鐘頭不到，幾乎所有報攤都賣了個七七八八。不少直接賣空了，那些沒售罄的，今天早上也都被搶購一空！”

“太好了！主編，肯定是你那兩篇小說帶動了銷量！”

沈小鷗興奮地握緊了拳頭，“我看過，挺帶勁的。”

宋槐無語地看著沈小鷗，心說你喜歡一邊看一邊說，誰都知道你代入的是男主人公，這你也能看爽？

拜托，這可是女性小說。你個男人婆，看得懂嗎？

嘴上卻笑著補充道：“除了兩篇小說，主編那首詩也很厲害，同《他來自地獄》遙相呼應，吊足胃口。”

李太常追問鄭大聯：“都是些什么顧客？”

“都是女人，一色的女人，應該是上午買的那批人回去看了后，口口相傳！”

宋槐適時見縫插針，搶了鄭大聯的話頭：“主編，加印吧。”

“是啊，主編，我看能加印1000冊，肯定能賣完。”沈小鷗揮舞著小拳頭。

“1000冊？”鄭大聯冷笑，“小鷗子，你有點常識，這種情況，至少加印3000冊！”

宋槐點頭贊同：“的確如此，我們雜志的老讀者有4000人，現在大部分搶購的未必是原來讀者，我覺得就算3000冊賣不掉，2500冊肯定可以。”

三個人一起看向李太常。

“嗯！”李太常沉穩地點頭，“的確要加印，但不是4000冊，而是8000冊。”

“啊？”三人一起張嘴，這步子是不是邁得大了？

“但加印完后不是馬上投入市場，而是等兩天。”

“為什么？”沈小鷗有些不明白。

鄭大聯和宋槐對視一眼，眼中都若有所思。

“餓了才能吃得多，慢慢你們就明白了，另外，廣告費也得往上抬抬。”

“啥？”鄭大聯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因為加印冊數，所以半道要漲價，這聞所未聞啊！傳出去，名聲不是要臭了？！

“主編，這不行，沒有商家愿意的，那些都是老客戶。”

李太常眼神一冷，“那就換客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告訴他們我們一天的銷量，多跑幾家，價高者得。”

“我們顧客大多都是女性，可以精準定位商品。”

“比如珠寶首飾、化妝用品、家居用品、私家偵探什么的，都可以去談嘛。”

“聽明白了嘛？”

“我們要多掙錢！掙到錢，我同老板商量，給大家分紅！”

“真的？”宋槐和沈小鷗大喜，轉頭一臉期待地看著鄭大聯。

鄭大聯臉色變幻不定，時陰時晴，手指在桌沿上摳得發白。

李太常聲音中帶著無盡的誘惑：“我會同老板去談，這加印帶來的額外廣告收入，給你們兩個一人半成，給你鄭大聯一成。”

心中繼續道：“我，拿5成！”

“干了！”鄭大聯兩眼通紅，一拳砸在左掌心，咬牙切齒道：“大不了，老客戶不要了！”

“主編，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好好干，我很看好你。”李太常如手握楊柳枝的觀音菩薩，隨手胡亂虛點一通。

“還有你和你！趕緊干活去吧，抓緊！”

“欸！我去聯系加印，囑咐他們先不送貨，等主編一聲令下。”沈小鷗屁顛顛跑了出去。

“我......干啥呢？”宋槐羨慕地看著沈小鷗消失在門口，嘴巴張了張，最后什么都沒說出來。

他看著轉身回辦公室的李太常，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廢物。

加印，可自己真的無事可做啊！

宋槐感到一陣陣的危機感，主編如此能寫，自己未來收稿工作多半是越來越少。

雜志社蒸蒸日上，而自己就要被邊緣化了，危險！

怎么才能保住自己在主編心中的地位呢？

加印廣告收入，主編也愿意分我半成，分明對我寄予厚望，我宋槐，該如何發光發熱，報答主編呢？

他絞盡腦汁，卻一無所得，失魂落魄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隨手拿起這一期的雜志翻開。

一個標題赫然在目：“《紅樓夢不醒》作者：泥人！”

宋槐瞬間活了！如同黑夜中的餓狼，眸中閃爍著幽幽綠光！

對啊！春河的《紅樓夢醒》，搖身一變，成了主編的《紅樓夢不醒》！

主編水平雖高，可也需要吸取養分啊。這不就是主編給自己的機會嗎？

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為主編發掘、篩選可供“升華”的素材啊！

可得牢牢抓住！

他立刻干勁十足地開始翻看起大量投稿來。

...

魔都東北角有個地方叫江彎，江彎東北角現在成了魔都市政府所在。

偽魔都特別市政府大樓三樓一間會議室中，坐著五個人。

一邊是一個戴著小圓眼鏡、身穿中山裝的中年人和一個年輕女孩，以及一個30多歲的男人。

中山裝名叫傅億凱，他早年從商，一直做到公共租界工部局董事，后來日軍占領魔都，他投靠了日本人，出任魔都偽政府市長。

年輕女孩極漂亮，穿一件淺藕荷色的連衣裙，烏發松松挽成個低髻，耳垂上懸著對翡翠墜子，襯得脖頸瑩白，近乎透明，一雙明眸中瞳仁極黑，鼻梁秀挺，鼻尖帶著點天然的圓潤。

她名叫陸輕歌，今年22歲，是政府辦公廳的日語翻譯。

那個30多歲大臉盤男人，名叫李氏群，是梅機關扶持的特務組織首腦之一，其成員大多來自中統和清幫。

會議桌對面，則坐著兩個都戴著小圓眼鏡、身穿翻領茶褐色98式軍服的日本軍官。

一個瘦子名叫輕騎晴印，是直屬大本營的梅機關負責人。

另一個則是日軍駐滬憲兵司令長官三浦山狼。

“輕騎先生，汪先生的安保還請拜托，日中親善，汪先生是重中之重！”陸輕歌將傅億凱的話翻譯為日語。

輕騎晴印精通華語，但三浦山狼不會中文。

“這放心吧！皇軍治下，誰敢造次！”三浦山狼身體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軍靴隨意搭在桌腿邊，口氣甚傲。

“對，除了皇軍，還有李先生嘛，他對付軍統和中統的人，絕無問題。”輕騎晴印始終笑瞇瞇的。

聽完陸輕歌的翻譯，傅億凱點頭哈腰向對方兩人致意。

“此外，關于汪先生抵達魔都后的詳細行程......”傅億凱清清喉嚨，話剛出口一半。

“市長閣下，”李氏群立刻截斷他的話頭，“此事不宜在此公開議及。”

傅億凱目光飛快掃過陸輕歌，心下了然，立刻岔開了話題。

陸輕歌低著頭，恍若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