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隙熟悉的陰冷與霉味,此刻竟帶給人一種扭曲的“安心感”。林墨幾乎是爬著回到這個臨時的巢穴,背靠著冰冷的石壁,才敢讓一直緊繃到極限的神經,稍稍松弛一絲。全身的傷口——尤其是后背新添的幾道深可見骨的抓痕和左腿幾乎斷裂般的劇痛——如同遲來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臟腑的灼痛,眼前金星亂冒,幾乎要暈厥過去。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疲憊與痛苦中,一種截然不同的、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冰涼觸感,從懷中傳來,穿透了層層血污和破爛的衣物,如同夏日里投入滾燙沙漠的一滴冰泉,瞬間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是那株靈草。
他成功了。他不僅從筑基后期、擅長隱匿伏擊的苔蘚蜥爪下險死還生,更將那株伴生于詭異矮樹、晶瑩剔透如水晶的紫色靈草,完好無損地帶了回來。
沒有立刻去查看,也沒有狂喜的呼喊。林墨只是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右手,探入懷中,指尖觸碰到那包裹著靈草的、浸滿自己血污的破布。觸感冰涼而堅實,那奇異的植株并未在剛才的逃亡和激烈戰斗中受損。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巨大疲憊、劫后余生、以及一絲近乎虛幻的成就感的情緒,如同冰冷的溪流,緩緩淌過他近乎麻木的心田。
喜悅?
是的,有那么一絲。但這絕非純粹的、暢快的歡喜。它被太多的東西稀釋、扭曲了:是被強大妖獸追殺的余悸,是身上新傷舊痛交織的尖銳提醒,是體內力量混亂沖突帶來的沉重負擔,更是對懷中這株未知靈草巨大風險與價值的清醒認知。
這是一種沉重的、壓抑的、甚至帶著苦澀的“喜悅”。如同在無邊黑暗中摸索了太久,終于觸碰到一塊形狀特異、不知是寶藏還是毒藥的礦石。它可能是指引方向的星辰,也可能是引爆一切的雷管。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裹取出,放在面前相對干燥的地面上。然后,用顫抖的手指,一點一點,揭開那浸血的破布。
水晶紫色的光華,即便在石隙絕對的昏暗中也無法被完全掩蓋。那寸許高的蓮座狀植株靜靜地躺在那里,細密如鱗的葉片呈現出深邃剔透的暗紫色,脈絡清晰,仿佛內部有星輝凝固。最引人注目的,是頂端那枚黃豆大小、流光溢彩、內部似有星河緩緩旋轉的剔透漿果。此刻近距離觀察,更能感受到它散發出的那種內斂到極致、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規則韻律的奇異能量波動。它不像龍血草那般熾烈霸道,也不像尋常靈草生機盎然,而是一種……冰冷的秩序感,一種從“腐朽”與“衰敗”中提煉、轉化出的奇異“和諧”。
左眼的血瞳凝視著它,刺痛感似乎都因此略微緩解。體內的噬靈蠱,傳遞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復雜難明的悸動——不僅僅是貪婪的渴望,更夾雜著一絲探究、一絲疑惑,甚至……一絲微弱的、仿佛遇到“同類”或“上位者”般的敬畏?
林墨沒有立刻嘗試去觸碰或研究它。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狀態,任何貿然的舉動都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后果。這株靈草需要最謹慎的對待。
他首先做的,是處理自己身上最緊迫的傷勢。后背被苔蘚蜥利爪撕裂的傷口最深,正在汩汩冒血,必須立刻止血。他艱難地扭動身體,將傷口對準石壁,用粗糙的巖石表面強行擠壓、摩擦,利用痛楚刺激肌肉收縮,減緩流血。同時,引導體內那污濁卻沉重的靈力,覆蓋在傷口表面,進行最粗暴的“靈力壓迫”止血,盡管這會加劇局部的能量沖突和痛苦。
左腿的傷勢也需要重新固定。他撕下身上最后幾縷相對干凈的布條,混合著石隙內的濕泥,緊緊捆扎在左小腿腫脹紫黑、骨裂刺痛最劇烈的位置。
做完這些最基本的應急處理,他幾乎耗盡了最后的氣力,癱軟在地,只能勉強維持著清醒。
這時,他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株紫色靈草。
成功采摘的“喜悅”,此刻更多地轉化為一種冷靜的審視與計劃。
這株靈草,如何使用?
直接吞服漿果?風險無法預估,其能量性質與自身濁氣雖有微妙聯系,但沖突的可能性依然極大。
研磨外敷?或許可以嘗試處理某些被陰毒腐蝕的傷口,但需要先進行極微量的測試。
或許……更穩妥的方式,是先進行長期的、小心翼翼的“感應”與“引導”,就像之前試探龍血草殘渣那樣,用自身靈力和噬靈蠱的力量,去逐步接觸、解析它的能量性質,尋找安全的利用方式,甚至……嘗試以其為“橋梁”或“中和劑”,來調和體內日益嚴重的能量沖突與濁氣污染?
這個想法讓他心中微動。這株伴生于腐朽之地的奇異靈草,或許正是為他這種根基污濁、力量混亂的“異類”準備的一線生機。它可能無法直接治愈傷勢,但可能幫助他理解、掌控、乃至轉化自身那越來越危險的力量本質。
然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耐心,以及一個相對安全穩定的環境。而以他現在的狀態和處境,這兩者都是奢望。
但至少,他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一個可能改變現狀的“鑰匙”。
林墨小心翼翼地將靈草重新用破布包裹好,這次包裹得更加仔細,并特意將之前沾染了矮樹“血膠”的那一小塊布條墊在最外層,試圖用那微弱同源的氣息進一步掩蓋靈草獨特的波動。然后,他將包裹貼身藏好,緊挨著那枚玄天宗玉牌。
做完這一切,他才真正允許自己沉浸在一種極度疲憊后的、短暫的空白之中。身體的疼痛依舊,內心的危機感并未遠離,但懷中那冰涼的觸感,卻像一枚定心石,讓他瀕臨崩潰的意志,得以稍稍錨定。
成功采摘的喜悅,淡如石隙深處滲出的水痕,冰冷,微弱,卻真實存在。它無法驅散黑暗,也無法治愈傷痛,但它點亮了一簇極其微小的、詭異的火苗,在這條污穢絕望的復仇之路上,投下了一線難以言喻的、屬于未知可能性的微光。
林墨閉上眼,開始以最大的毅力,引導體內混亂的靈力進行最基礎的周天運轉,同時對抗著潮水般涌來的疲憊與傷痛。他知道,休息的時間不會太長,下一次危機或許很快就會到來。但在那之前,他需要盡可能多地恢復一絲力量,并好好思考,如何利用這株用命換來的、充滿不祥與希望的奇異靈草。
石隙重歸寂靜,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遠處隱約的風過林梢之聲。而在林墨懷中,那冰冷的包裹內,水晶紫色的微光,在絕對的黑暗中,仿佛擁有自己的生命般,極其緩慢地、規律地明滅著,如同沉睡的星辰,或是一顆……緩慢搏動的、來自腐朽深淵的奇異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