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黑暗像一塊厚重的幕布。
江遠把林峰死死按在冬青樹叢的陰影里,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林峰的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眼睛瞪得滾圓,看著二樓那個被拉開的窗簾。
窗前站著一個影子,高大,壯碩,手里舉著一個東西,正對著院子掃視。
夜視儀鏡片上反射出一點幽綠的光。
林峰的心跳聲在自己耳朵里擂鼓。
那個身影在窗前停留了十幾秒,似乎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轉身離開了窗口。
窗簾再次被拉上,隔絕了里面的光。
江遠的手沒有松開。
他又等了足足一分鐘,確認外面沒有動靜,才松開手,對林峰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
兩人不敢有絲毫耽擱,原路返回。
動作比來時更快,也更沉默。
翻越圍墻,鉆進山壁的陰影,回到那輛黑色的帕薩特上。
林峰一坐進駕駛室,全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空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
江遠發動汽車,沒有開燈,車子悄無聲息地滑下盤山公路。
直到匯入國道的車流,他才打開車燈。
“江哥……”
林峰的聲音還有些發抖。
“剛才……剛才到底怎么回事?那棟別墅,真是周副局的?”
江遠開著車,目光看著前方。
“紫云山莊九號別墅,業主信息,周立新?!?/p>
林峰雙手用力搓了一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可能,這說不通。他為什么要見趙海?趙海送進去的那些黑袋子,又是什么?”
“我們跟了趙海一路,他從頭到尾都只是個送貨的。”
江遠說。
“有人給了他一份完美的行動計劃,讓他把東西送到指定的地點?!?/p>
“而那個地點,就是周立新的別墅?!?/p>
林峰的呼吸又一次急促起來。
“那個人……設計路線的人,就是周副局?”
“是他。”
“那他就是‘地獄門’的‘保護傘’?”
“是他?!?/p>
江遠每回答一次,林峰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腦子里亂成一團。
周立新。
那個在全局大會上講話,聲音洪亮,一身正氣的周副局。
那個親自指揮偵破“3。12特大持槍搶劫案”,在表彰大會上給英雄頒獎的周副局。
他怎么會是罪犯的保護傘?
“我不明白?!绷址宓穆曇艉艿?,“他已經是市局副局長,要權有權,要地位有地位,他圖什么?”
“我不知道他圖什么。”
江遠把車開得很穩。
“我只知道,‘清潔車’這條線索,到他這里,就斷了。”
“我們不能再查下去了。”
林峰猛地坐直身體。
“不能查?為什么?我們都找到他頭上了!”
“怎么找?”江遠反問,“沖進他家,問他那幾個黑袋子里裝的是什么嗎?”
“還是去局里報告,說我們懷疑周副局是黑警?”
“誰會信?證據呢?”
林峰啞口無言。
是啊,證據呢?
他們只看到一個清潔工把幾個垃圾袋送進了別墅。
沒有錄像,沒有物證,甚至連一句對話都沒有。
他們唯一的證據,就是江遠的推斷。
這種推斷,在周立新這樣的身份面前,不堪一擊。
“那……那我們就這么算了?”林峰不甘心。
“他可是‘保護傘’!我們費了這么大勁才找到他!”
江遠沉默地開著車。
車內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帕薩特駛入市區,遠方,市局大樓頂上那枚巨大的警徽在夜色中亮著光。
林峰看著那枚警徽,突然問了一句。
“江哥,你怕嗎?”
“那可是周副局,市局的二把手,管著我們整個刑偵系統?!?/p>
江遠也看向那枚警徽。
他說:“我怕的不是他官有多大?!?/p>
“我怕的是這身警服,被他玷污了,還沒人知道?!?/p>
林峰愣住了。
他看著江遠的側臉,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幾秒鐘后,林峰的眼神變了。
所有的慌亂和恐懼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然。
他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
“江哥,我信你!”
“你說怎么干,我陪你干到底!”
江遠把車停在一個僻靜的停車場,熄了火。
“正面調查,就是送死?!?/p>
江遠看著他。
“周立新在刑偵系統里根深蒂固,我們任何一個動作都會被他知道。今天我們前腳去他家,后腳他就可能讓我們兩個‘意外犧牲’?!?/p>
林峰的后背冒出一層冷汗。
“那怎么辦?”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江遠吐出八個字。
林峰看著他,眼里全是疑問。
“周立新現在最關心的,就是我們對‘器官包裹案’的調查進度?!?/p>
江遠解釋道。
“他知道我們查到了清潔車,所以他今晚才會讓趙海去他那里銷毀證據。”
“他以為我們下一步,就會死死盯住趙海?!?/p>
“我們就讓他這么以為。”
林峰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
“明天,重案組就高調宣布,已經鎖定了‘器官包裹案’的嫌疑人,就是清潔車司機趙海?!?/p>
江遠的聲音很平靜。
“我們要把動靜搞得越大越好,發布全城通緝令,讓所有人都以為,我們認定了趙海就是主犯,調查方向已經走偏了?!?/p>
“這就是明修棧道?!?/p>
林峰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追問:“那暗度陳倉呢?”
“周立新看到我們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一個無關緊要的趙海身上,他會怎么樣?”
“他會放松警惕?!绷址辶⒖袒卮稹?/p>
“對。”江遠點頭,“他會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以為我們這群刑警不過如此。”
“趁他放松警惕的這段時間,我們去做另一件事。”
江遠看著林峰,一字一頓地說。
“去查他?!?/p>
“不是查他跟‘器官包裹案’的關系,而是查他這個人。”
“查他這些年經手的所有案子,查他的財產來源,查他所有的人際關系。把他當成一個全新的、獨立的調查目標。”
“只要他是‘保護傘’,他就不可能只犯這一件事。他的根基,一定建立在無數其他的罪惡之上?!?/p>
“我們從外圍,從那些看起來跟本案毫無關聯的地方下手,一點一點地挖,把他那些陳年舊賬全都翻出來。”
“等我們手里握住了他其他的罪證,再回頭來看這個案子,他就跑不掉了?!?/p>
林峰聽得心潮澎湃。
這個計劃大膽,縝密,又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瘋狂。
“好!”林峰用力點頭,“就這么干!”
“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陳隊?!苯h叮囑道。
“我明白?!?/p>
“明天開始,你負責帶隊,去‘抓捕’趙海。記住,聲勢要大,但不能真的抓到人,要讓他一直在我們的視線里‘逃竄’。”
“我需要時間。”江遠說。
林峰看著江遠,重重點頭。
“江哥,你放心,我一定給你把這個‘棧道’修得漂漂亮亮?!?/p>
第二天上午。
重案一組辦公室。
陳建國拍著桌子,對所有人下達了命令。
“最新通報!”
“‘1。15器官包裹案’已鎖定關鍵嫌疑人,環衛司機趙海!”
“技術科已經查明,趙海昨晚連夜潛逃,去向不明!”
“我命令,一組、二組全體出動,聯合各轄區派出所,立刻展開全城布控抓捕!”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辦公室里一片響應聲,所有刑警都動了起來。
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市局。
同一時間,市局大樓頂層,副局長辦公室。
秘書敲門進來,遞上一份最新的內部警情通報。
“周局,重案組那邊有新進展了。”
“他們鎖定了‘1.15案’的嫌疑人,一個叫趙海的清潔工,現在正在全城抓他。”
周立新正低頭審閱一份文件。
他聽完匯報,頭也沒抬。
他拿起桌上的紫砂茶杯,輕輕吹開水面上漂浮的幾片龍井茶葉,喝了一口。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沒有半分停頓。
他放下茶杯,拿起筆,在文件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周立新”。
三個字,筆鋒銳利,力透紙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