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院畢業展廳里，人來人往，油畫、雕塑、裝置藝術等作品琳瑯滿目，吸引著觀眾的目光。沈沐辰站在自己的參展作品《千年箋·萬里程》旁，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手心微微出汗。

這幅作品耗時半年完成，是他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得意之作。作品以巨型拼貼書箋的形式呈現，長三米、寬兩米，基底用的是傣族構皮紙，質地堅韌，帶著自然的纖維紋理，摸起來粗糙中透著溫潤；上面用侗族蠟染紙裁成形態各異的飛鳥，藍白相間的圖案里藏著蠟染特有的冰裂紋，充滿了古樸的民族風情；再以唐代描金箋剪出絲綢之路的蜿蜒路線，金線在燈光下閃爍著細碎微光，仿佛大漠上的星河；最后用傳統拓印技藝，將歷代書箋名家的簽名縮寫拓印在路線兩旁，從魏晉的陸機到民國的李墨塵，串聯起書箋文化跨越千年的傳播史。沈沐辰原本以為，這樣的設計既能展現傳統技藝，又能體現現代創意，一定會得到認可。

可展覽已經開展兩個小時，停在他作品前的觀眾寥寥無幾。大多數人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轉身走向旁邊色彩濃烈的油畫或造型獨特的雕塑作品，偶爾有幾個人駐足，也只是好奇地議論著“這堆彩紙拼的是什么”“看著像裝飾畫又不像”，眼神中帶著一絲不解。

“這也算書箋？我怎么看著像現代裝置藝術，不倫不類的。”隔壁展位的油畫系同學張揚低聲對同伴說，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清晰地扎進了沈沐辰的心里。張揚的作品是一幅色彩沖擊力極強的抽象油畫，周圍一直圍著不少觀眾，贊美聲此起彼伏。這句話讓沈沐辰瞬間想起了創作過程中的種種質疑——當初在工作室熬夜趕工，有同學路過時也曾調侃“好好的非遺手藝，非要搞花里胡哨的形式”，他當時還據理力爭，現在卻突然沒了底氣。

當初決定做這幅作品時，他曾專門征求過蘇念桂的意見。蘇老師拿著他的設計草圖，反復看了許久，雖然支持他創新，但也鄭重提醒：“創新不能脫離傳統，要在堅守根脈的基礎上進行，否則作品就會失去靈魂。觀眾看不懂的創新，不是真正的傳承。”他當時信心滿滿，覺得自己已經把傣族構皮紙、侗族蠟染、描金、拓印這些傳統元素都融入了進去，一定能把握好傳統與創新的平衡，可現在看來，觀眾似乎根本沒能get到他的用心。

他走到作品前，指尖輕輕拂過那些精心挑選的非遺紙品，心中滿是迷茫與委屈。傣族構皮紙是他去年暑假特意去云南西雙版納采風時，從當地七十多歲的非遺傳承人玉喃奶奶手中買來的，為了學習造紙工藝，他在寨子里住了半個月，跟著奶奶砍構樹、泡樹皮、捶打紙漿，親手抄了幾十張紙才選中這張最均勻的；侗族蠟染紙是他在貴州肇興侗寨跟著楊媽媽學了三天蠟染技藝后親手制作的，點蠟、染色、脫蠟，每一步都反復練習，手指被蠟油燙出好幾個小泡；描金箋的金粉調和配方，是他從李墨塵先生留下的泛黃筆記中找到的，按照“金粉一兩、朱砂一錢、桃膠半錢、清水適量”的比例反復調試，才調出這種不易脫落、光澤溫潤的金色；拓印的簽名更是他對照了無數古籍碑帖，模仿各位名家的筆法反復練習，手指磨出薄繭才最終完成……每一份材料、每一道工序，都凝聚著他對書箋文化的熱愛，可為什么就是得不到觀眾的理解？

“創新不是丟掉根，而是給根添新枝?！绷滞硇钱斈杲趟赜r說的話，突然在耳邊清晰響起。那是他剛到老巷書店不久，總想著在作品里加各種新潮元素，結果把拓印的基本技法都忘了，林晚星一邊教他重新練習，一邊輕聲說：“觀眾要先看懂根，才會欣賞新枝。你不能只把傳統元素當裝飾，要讓它們說話。”沈沐辰看著作品中那些沉默的飛鳥和絲路路線，忽然意識到，自己確實過于追求形式的創新，卻忽略了對傳統元素的解讀和呈現——沒有解說，觀眾不知道每種紙品的來歷，不明白冰裂紋的寓意，不清楚金線路線的內涵，自然無法與作品產生共鳴。

就在他低著頭糾結萬分，甚至想把作品撤下來的時候，展廳入口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沈沐辰抬頭望去，只見林晚星穿著素雅的棉麻長裙，帶著顧言舟和一群穿著校服的小學生走了進來，孩子們手里都捧著自己做的簡易書箋，有的畫著小花，有的剪著小動物，臉上洋溢著天真爛漫的笑容。原來這是老巷書店聯合美院開展的“非遺進校園”研學活動，林晚星特意帶孩子們來畢業展感受藝術氛圍。

看到沈沐辰的作品，林晚星眼睛一亮，立刻拉著孩子們圍了過來，聲音溫柔卻有力量：“大家快來看，這是沈老師做的巨型書箋作品《千年箋·萬里程》，特別有意思！這里面藏著好多非遺小秘密，我們一起來找找看好不好？”她指著作品中藍白相間的飛鳥，耐心講解道，“你們看這只飛鳥的翅膀，用的是侗族蠟染技藝，這種藍色的花紋叫冰裂紋，是蠟染時蠟層自然開裂后染上的顏色，是不是很像冬天湖面上結的冰花？還有翅膀上的金色紋路，用的是唐代就有的描金工藝，當年周大爺捐贈給老巷書店的顏料配方里，就有調金粉的秘訣呢，要用到天然桃膠做黏合劑，才能讓金色長久不褪。”

孩子們聽得入了迷，紛紛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紙面的紋理，嘰嘰喳喳地問個不停：“林老師，這個紙摸起來硬硬的，和我們平時用的不一樣呀！”“金色的紋路真的是唐朝就有的嗎？好神奇！”

林晚星笑著點頭，繼續引導：“這個硬邦邦的紙叫傣族構皮紙，是用構樹的樹皮做的，能保存上百年呢。沈老師為了找這種紙，特意去了云南的傣族寨子里，跟著老奶奶學做了半個月造紙術才買到的?！彼种赶蚰菞l金色的絲路路線，“大家看這條彎彎曲曲的線，代表的是古代的絲綢之路，書箋文化就是沿著這條路，從中國傳到了國外。旁邊這些小小的字，是歷代書箋大師的簽名縮寫，就像給這條文化之路做了標記。”

顧言舟也走上前，補充道：“沈老師的作品，是想告訴大家，書箋不只是寫字畫畫的紙，更是承載著文化的‘信使’。從古代的書信來往，到現在的文化交流，書箋一直都在傳遞美好與智慧。”他拿出手機，對著作品掃碼，“我剛才發現，展廳有AR導覽功能，我們可以試試用技術讓作品‘活’起來。”他點開AR程序，對準那些飛鳥，屏幕上立刻出現了飛鳥展翅翱翔的動畫，還配上了書箋文化傳播的語音解說，“你們看，這樣是不是更清楚沈老師的用心了？”

孩子們興奮地圍過來看AR動畫，原本冷清的展位瞬間熱鬧起來。不少路過的觀眾被這邊的動靜吸引，也紛紛駐足圍觀，有的跟著聽林晚星講解，有的拿出手機掃碼體驗AR導覽，還有人向沈沐辰詢問創作細節。

“原來這里面有這么多故事，我剛才只覺得好看，沒想到每一部分都有講究?！币晃淮餮坨R的女生感慨道，她是美院設計系的學生，之前路過時也覺得這作品“形式大于內容”，現在聽了講解，才明白其中的深意。

隔壁展位的張揚也悄悄走了過來，看著作品上那些細膩的工藝和AR動畫里的文化解說，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主動走到沈沐辰身邊，低聲說：“沐辰，對不起，我剛才說話太草率了，你的作品真的很用心，是我不懂其中的門道?！?/p>

沈沐辰看著圍在作品前的觀眾，又看了看身邊溫柔鼓勵的林晚星和顧言舟，眼眶微微發熱，之前的委屈和迷茫漸漸消散。他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學著林晚星的樣子，主動向觀眾講解：“大家好，我是這件作品的作者沈沐辰。這幅《千年箋·萬里程》，是想通過不同非遺紙品和技藝，展現書箋文化的傳承與傳播。除了剛才林老師說的，下面這些拓印的簽名，我模仿了不同朝代的書法風格，比如魏晉的飄逸、唐代的剛勁，希望能讓大家感受到書箋技藝的演變。”

他拿起旁邊準備好的小樣，展示給大家看：“這是我制作的侗族蠟染紙小樣，大家可以摸摸看冰裂紋的質感；這個是描金粉的調和過程，要注意比例和溫度，不然金粉會結塊?！庇杏^眾好奇地問：“那你在創作時，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呀？”沈沐辰坦誠地說：“當然有，比如套色的時候，顏色總是銜接不好，是蘇念桂老師教我用濕筆暈染的方法，才讓過渡更自然；還有拓印簽名時，總是拓不清楚，練了一個多月才找到竅門。其實非遺技藝的傳承，就是這樣在不斷練習和打磨中完成的?！?/p>

蘇念桂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展廳門口，她看著被觀眾圍繞的沈沐辰，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原來她一直惦記著沈沐辰的畢業展，特意抽時間趕了過來，正好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她走到沈沐辰身邊，接過話茬：“大家可能不知道，沐辰為了這幅作品，不僅走訪了三個省份的非遺產地，還通讀了《歷代箋譜》《紙墨春秋》等古籍，把書箋的歷史和技藝摸得很透。真正的創新，是在吃透傳統后的突破，他做到了?！?/p>

蘇念桂的話讓觀眾們更加認可，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記錄，還有人向沈沐辰詢問學習書箋技藝的渠道。剛才還冷清的展位，此刻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成為了展廳里最受歡迎的展位之一。有位從事文化傳播的觀眾，當場向沈沐辰提出合作意向，想把他的作品做成文創周邊，讓更多人了解書箋文化。

展覽快結束時，美院的教授特意來到沈沐辰的展位，給出了高度評價：“你的作品不僅有扎實的傳統功底，還有新穎的呈現形式，尤其是結合AR技術讓文化‘活’起來，很有想法。非遺文化的傳承，就需要這樣既懂傳統又懂創新的年輕人，讓古老的技藝被更多人看見、喜歡。”

送走最后一批觀眾，沈沐辰疲憊地坐在展位旁邊的椅子上，卻難掩心中的喜悅。林晚星遞給他一瓶水：“怎么樣，現在明白‘讓傳統說話’的重要性了吧？”沈沐辰點點頭，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謝謝林姐，還有顧哥、蘇老師，今天如果不是你們，我可能真的就放棄了。我現在知道，創新不是孤芳自賞，而是要搭建一座橋，讓觀眾走進傳統?！?/p>

蘇念桂坐在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都為你驕傲。你用自己的方式，讓更多人了解了書箋文化，這就是年輕傳承人的力量。記住今天的經歷，未來在傳承的路上，既要堅守匠心，也要學會溝通，讓更多人看到非遺的美?！?/p>

顧言舟笑著說：“我已經和展廳溝通好了，你的作品可以多展出一周，而且我們老巷書店的公眾號會專門推送你的創作故事，讓更多人看到這幅優秀的作品?！?/p>

夕陽透過展廳的玻璃窗，灑在《千年箋·萬里程》上，金色的絲路路線在光影中顯得格外耀眼。沈沐辰看著自己的作品，心中充滿了堅定：他知道，傳承非遺的道路或許會有迷茫和質疑，但只要堅守匠心、勇于創新，用觀眾能理解的方式講述傳統的故事，這門古老的技藝就一定能在新時代煥發生機，被更多人熱愛和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