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的一個午后,江南的陽光透過云層,溫柔地灑在老巷的青石板路上。拾光舊書店里,沈清和正坐在臨窗的桌前,用棉簽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本民國時期的詩集,林墨則在整理新收來的舊書,將它們按照年代和類別分門別類地擺上書架。店內靜悄悄的,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銅鈴聲,透著歲月靜好的氣息。
就在這時,書店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那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孩,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淺藍色牛仔褲,扎著一個清爽的馬尾辮,手里緊緊抱著一個陳舊的木盒子。盒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木質已經發黑,邊角處有明顯的磨損,上面還雕著簡單的纏枝蓮花紋。女孩站在門口,眼神中帶著幾分猶豫與期待,腳步在門檻前停了許久,似乎在糾結要不要進來。
沈清和注意到了她,放下手中的棉簽,笑著招手:“姑娘,進來看看吧!我們這里有很多舊書,說不定能找到你喜歡的。就算不買書,進來歇歇腳也好呀。”
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邁開腳步走了進來。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帶著幾分靦腆:“姐姐,我不是來買書的。我奶奶去世后,我在她的遺物里找到了這個盒子,里面都是一些舊信件和手稿。我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想問問你們,這些有沒有收藏價值,或者……有沒有辦法找到信件的收件人?”
沈清和接過木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她輕輕打開盒蓋,只見里面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綢緞,綢緞已經有些褪色發舊,卻依舊平整干凈,顯然是被精心保管過的。綢緞上面,整齊地放著一疊信件、三本線裝手稿,還有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信件的信封大多是牛皮紙做的,已經有些褪色,上面的郵票和郵戳依稀可見,仔細辨認能看出是民國三十年代的印記。手稿是用宣紙裝訂而成的,封面沒有任何文字,翻開后,里面是用毛筆寫就的字跡,飄逸灑脫,帶著幾分文人墨客的風骨。
“這些都是你奶奶的遺物?”林墨也放下手中的活計,湊了過來,目光落在盒子里的東西上,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女孩點點頭,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帶著幾分哽咽:“我奶奶叫沈若涵,她年輕的時候是一名中學教師,教國文的。后來因為戰亂,家鄉被日軍侵占,她被迫離開家,一路輾轉來到這里,從此就和家人失去了聯系。這些信件,都是她當年寫給遠方家人的,可因為當時的時局動蕩,交通和通訊都中斷了,很多都沒能寄出去,一直被她珍藏在這個盒子里。這些手稿,是她寫的一些散文和詩歌,記錄了她這些年的生活點滴和對家鄉、對家人的思念。她去世前還反復叮囑我,希望能找到家人的下落,或者讓這些文字被更多人看到,不要讓她的鄉愁被時光掩埋。”
沈清和拿起一封信件,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的膠水已經干涸,輕輕一撕就打開了。信紙上的字跡娟秀清麗,墨色有些暈染,卻依舊能清晰辨認:“致父母大人,見字如面。自離家已三年有余,日夜思念雙親與故土。此地戰亂雖平,卻終究不是故鄉,心中總有漂泊無依之感。近日整理舊物,翻出兒時您為我做的布鞋,鞋底的針腳依舊細密,針針線線都透著您的疼愛,仿佛還帶著您的體溫。不知家中一切安好?父母身體是否康健?妹妹是否已長大成人,是否還記得當年總帶她去溪邊捉螢火蟲的姐姐?望早日收到您的回信,告知家鄉近況,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也能慰藉女兒的相思之苦。若涵頓首,民國三十五年十月十二日。”
信中的文字質樸而真摯,字里行間滿是對家人的思念與對故鄉的眷戀,讓沈清和與林墨心中泛起一陣酸澀。戰亂年代,多少人像沈若涵一樣,背井離鄉,與家人天各一方,飽嘗思鄉之苦,卻始終無法與親人團聚,只能將滿腔的牽掛訴諸筆端,藏在字里行間。
“這些信件和手稿太珍貴了!”林墨感慨道,“它們不僅記錄了你奶奶個人的鄉愁,更是那個年代無數游子的共同心聲,是非常珍貴的歷史見證。而且從文字來看,你奶奶很有文采,這些散文和詩歌,語言優美,情感飽滿,有著很高的文學價值。”
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輕聲說道:“我奶奶一輩子都活得很孤獨,身邊沒有親人,只有我和爺爺陪著她。她總是對著這個盒子發呆,有時候會拿出這些信件和手稿,一遍遍地看,一看就是一下午。她經常跟我說,她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再見到家人,沒能讓他們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境況。我想完成她的心愿,讓這些文字被更多人看到,也希望能有奇跡發生,找到她的親人,讓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沈清和繼續翻看著手稿,其中一本的扉頁上寫著“鄉思集”三個字,字跡雋永。她翻開其中一頁,一篇題為《鄉愁》的散文映入眼簾:“故鄉的月,總是格外明亮,清輝灑滿庭院,照亮了母親縫補衣裳的身影;故鄉的水,總是格外清甜,溪邊的楊柳依依,承載著我與妹妹的歡聲笑語;故鄉的人,總是格外親切,鄰里間的一句問候,都能讓人心中溫暖許久。離家千里,鄉愁如酒,越陳越濃。夜深人靜時,總會想起兒時在庭院里聽父親講故事,看母親納鞋底,想起妹妹調皮地拉著我的衣角,讓我給她念詩。這些記憶,是我漂泊歲月里最溫暖的慰藉,也是我心中最沉重的牽掛。無論走多遠,故鄉永遠是我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是我魂牽夢縈的歸宿。”
字里行間,滿是濃濃的鄉愁與對家人的思念,情感真摯,催人淚下。沈清和合上手稿,心中久久不能平靜。她突然想起,之前舉辦“春溪桃語·烽火深情”展覽時,認識了市文化館的王景明館長。王館長一直致力于收集和整理民國時期的民間文學資料,對那段歷史也很有研究,或許他能幫上忙。
“我認識市文化館的王景明館長,”沈清和對女孩說,“他對民國時期的文學和歷史非常有研究,也一直在做民間文化傳承的工作,幫助很多人整理過祖輩的文字資料。我可以聯系他,讓他看看這些手稿和信件,說不定他能幫忙整理出版,讓更多人看到你奶奶的文字,感受她的鄉愁。至于尋找親人,我們也可以在網上發布相關信息,同時在老巷的鄰里間幫忙打聽,說不定能有線索。”
女孩眼中瞬間燃起了希望,激動地說道:“真的嗎?那太好了!謝謝你們!如果能完成奶奶的心愿,我真的太感激了。我已經找了很多地方,問了很多人,都沒有什么結果,本來都快放棄了,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了你們。”
林墨當即拿出手機,撥通了王景明館長的電話。電話接通后,林墨詳細說明了情況,當王館長聽說有民國時期的散文詩歌手稿,而且背后還有這樣一段感人的故事時,非常感興趣,當即表示第二天就會親自過來看看,絕不耽誤。
掛了電話,女孩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坐在柜臺旁的椅子上,慢慢講述起奶奶的生平:“我奶奶來到這里后,就一直從事教育工作,她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她為人溫和,對學生非常好,很多學生畢業后還經常來看她。后來她認識了我爺爺,爺爺也是一位教師,兩人志同道合,結為夫妻。爺爺知道奶奶思念家人,一直很支持她尋找親人,可惜直到爺爺去世,也沒能找到任何線索。奶奶這一輩子,都在教書育人,她常說,教育是國之根本,希望能通過自己的努力,讓更多孩子學到知識,將來能為國家做貢獻。她還說,她之所以一直保留著這些文字,也是想讓后人知道,戰爭給人們帶來了多大的痛苦,讓大家更加珍惜現在的和平生活。”
沈清和與林墨靜靜地聽著,對沈若涵女士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這是一位多么堅韌而偉大的女性,在經歷了戰亂與離別之苦后,依然能保持著對生活的熱愛和對教育事業的執著,用自己的一生踐行著初心與使命。
第二天上午,王景明館長準時來到了拾光舊書店。他穿著一件灰色的西裝,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神情儒雅,一進門就笑著說道:“林老弟,清和姑娘,辛苦你們了。聽說有寶貝,我可是一早就趕過來了。”
女孩連忙起身,將盒子里的手稿和信件遞了過去。王館長接過手稿,小心翼翼地翻開,仔細閱讀起來。他看得非常認真,時而眉頭微皺,時而點頭稱贊,時而拿出筆記本記錄著什么。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他才放下手稿,臉上露出了贊賞的笑容:“寫得真好!文字質樸真摯,情感飽滿深沉,充滿了對故鄉和家人的思念,還有對和平生活的向往,有著很強的感染力。這些手稿,不僅是個人情感的表達,更是時代的見證,非常有收藏和出版價值。沈若涵女士的文學功底很深,觀察也很細膩,這些作品完全可以整理出版,讓更多人看到。”
王館長頓了頓,繼續說道:“文化館一直致力于挖掘和傳承民間文化,這些手稿對我們來說,是非常珍貴的資料。我回去后就組織人手,幫忙整理這些手稿和信件,聯系出版社出版一本名為《尺素寄鄉愁》的散文集。我們會在書中詳細介紹沈若涵女士的生平事跡,讓讀者們不僅能欣賞到她的文字,還能了解到背后的故事。至于尋找親人,文化館也會利用自身的資源,聯系各地的文化館和地方志辦公室,幫忙打聽沈若涵女士家人的下落,盡量完成她的心愿。”
女孩聞言,激動得熱淚盈眶,哽咽著說道:“太謝謝你們了!這是奶奶一輩子的心愿,現在終于可以實現了。我相信,奶奶在天上看到,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接下來的幾天,女孩帶著手稿和信件,跟著王館長去了文化館,詳細介紹了奶奶的生平事跡和她所知道的家鄉信息,以便更好地整理出版。沈清和與林墨也沒有閑著,他們將沈若涵女士的家鄉信息、親人姓名以及信件中的關鍵內容整理出來,發布到了本地的文化論壇和社交媒體上,希望能借助網絡的力量,找到相關線索。老巷的鄰居們聽說了這件事,也紛紛幫忙打聽,有的還將信息轉發給了外地的親友,大家都希望能幫沈若涵女士完成心愿。
一周后,女孩再次來到了拾光舊書店。她一進門,臉上就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喜悅,腳步輕快地走到沈清和與林墨面前,激動地說道:“姐姐,哥哥,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文化館的工作人員聯系到我奶奶的家鄉了,還找到了她妹妹的后人!他們說,我奶奶的妹妹還在世,已經九十三歲了,身體還很硬朗,這些年也一直在尋找我奶奶的下落!”
沈清和與林墨心中滿是欣慰,連忙問道:“真的嗎?這真是太好了!具體情況是怎樣的?”
“是這樣的,”女孩興奮地說道,“文化館的工作人員聯系了我奶奶家鄉的文化館,那邊的工作人員很熱心,幫忙查閱了地方志和相關資料,又在當地的鄉村進行了走訪,終于找到了我奶奶妹妹的后人。他們說,我奶奶的妹妹叫沈若梅,當年因為年紀小,沒能和我奶奶一起逃走,后來跟著家人輾轉到了鄉下,躲過了戰亂。這些年,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我奶奶,經常跟子孫們說起這個姐姐,還保留著一張當年和我奶奶一起拍的照片。”
女孩拿出手機,打開一張照片給沈清和與林墨看。照片已經有些泛黃,但依舊能看清上面的兩個女孩。左邊的女孩穿著淺藍色的旗袍,梳著兩條麻花辮,眉眼清秀,正是年輕時的沈若涵;右邊的女孩年紀稍小一些,穿著碎花布裙,笑容燦爛,應該就是沈若梅。
“他們還說,家鄉現在變化很大,但還保留著奶奶兒時住過的老房子,還有她當年讀過的私塾。”女孩繼續說道,“我已經和他們聯系上了,下周就要去家鄉看望姨奶奶。他們還特意叮囑我,一定要把奶奶的手稿和信件帶過去,讓姨奶奶看看,聽聽奶奶這些年的心聲。”
她頓了頓,又說道:“王館長也告訴我,《尺素寄鄉愁》的出版事宜已經基本確定了,出版社非常重視這本書,已經安排了最好的編輯團隊進行整理和校對,下個月就能正式發行。到時候,我會送你們一本簽名版,還有姨奶奶那邊也會送一些,讓大家都能記住奶奶的故事。”
“不用謝,能幫到你和你奶奶,我們也很開心,”沈清和笑著說,“每一段文字,都藏著一段故事;每一份鄉愁,都值得被銘記。你奶奶的文字,不僅完成了她的心愿,也讓更多人感受到了那個年代的溫情與牽掛,珍惜現在的和平生活。”
女孩離開時,腳步格外輕快,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看著她的背影,沈清和與林墨心中滿是感慨。從李景琛與蘇阿沅的烽火深情,到周景然先生的仁心仁術,再到沈若涵女士的尺素鄉愁,舊書和舊物里藏著的,是一段段被時光掩埋的故事,是一份份跨越歲月的情感。而他們,就是這些故事的守護者和傳播者,用溫柔與耐心,讓這些情感得以傳承,讓這些故事得以延續。
夕陽西下,金色的余暉透過窗欞灑進店內,給舊書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光。沈清和拿起一本剛收來的舊書,翻開扉頁,上面用鋼筆寫著一行小字:“故鄉,是永遠的根,是無論走多遠都想回去的地方。”她輕聲說道:“林墨,你說,我們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
林墨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眼中滿是溫柔:“是啊!我們不僅幫這些舊物找到了歸宿,更幫這些情感找到了寄托。拾光舊書店,因為這些故事而變得更有溫度,更有意義。我想,這就是我們一直堅守在這里的意義吧。”
沈清和點點頭,心中充滿了感動與堅定。她知道,拾光舊書店的故事,還會繼續,而那些藏在舊書里的時光與深情,也將在歲月中永遠流傳,溫暖著每一個有緣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