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
陳明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
“是的,陳先生。”助理的聲音里滿是歉意,“徐導本來想給您充足的準備時間,但投資方那邊突然改了行程。您看……”
“我明白。”
“明天幾點?”
“上午十點,地址我發您微信。”
“好,我會準時到。”
掛了電話,陳明站在園林的回廊下,看著天邊逐漸暗下來的晚霞。
十天的魔鬼訓練,本該在明天畫上句號。
現在,句號提前了。
他抬起手,看著掌心那些還未完全愈合的繭。
夠了嗎?
“出什么事了?”
林正德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邊。
“林老。”陳明轉身,“明天有個很重要的試鏡,我可能要提前告辭了。”
“試鏡?”林正德眼神一動,“是徐克那老怪的戲?”
陳明點頭。
林正德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走吧,我送你。”
……
車上,林正德沒有多說話。
直到車子開到陳明公寓樓下,老人才開口。
“徐克那老怪,我認識三十年了。”
“他這個人,最看重的不是技巧,是那股子勁兒。”
“你的琴,技法已經無可挑剔。但明天,別想著怎么彈得完美。”
“想著你要演的那個人,他為什么要彈琴,他的琴聲里,藏著什么。”
“把自己忘了,把角色活出來。”
陳明怔了怔,隨即深深鞠躬。
“多謝林老指點。”
……
第二天,徐克導演的試鏡地點。
這里并非什么窗明幾凈的寫字樓,而是一處位于郊區,略顯破敗的舊式武館。
陳明趕到時,一眼就看到等待區里坐著的另一個人。
那人身材挺拔,穿著一身便于活動的練功服,雙目狹長,神情冷傲。
吳振。
圈內出了名的“戲癡”,拿過兩屆最佳男配。
陳明立刻意識到,這是他“孤影”這個角色的競爭者。
吳振看見陳明,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那眼神里,毫不掩飾輕蔑與戰意。
他根本沒把這個靠著網絡熱度躥紅的新人放在眼里。
陳明倒也不在意,找了個角落坐下,閉目養神。
不多時,武館的木門被拉開,徐克的助理探出頭來。
“吳老師,到您了。”
吳振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關節發出一陣噼啪脆響。
在與陳明擦肩而過時,他腳步一頓,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
“這個角色,是我的。”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木門被關上,隔絕了視線,卻隔絕不了里面傳來的動靜。
先是一陣凌厲的破風聲,然后是木棍敲擊地面的悶響,間或夾雜著吳振壓抑的嘶吼。
陳明能想象出里面的場景。
那是一段盲人劍客在混戰中聽聲辨位的打斗戲,劇本里最激烈的一幕。
足足過了二十分鐘,門才再次被拉開。
吳振走了出來,他額上見汗,胸口微微起伏,但眼神卻亮得嚇人,充滿了酣暢淋漓之后的滿足。
幾個副導演跟在他身后,毫不吝嗇自己的掌聲,臉上滿是贊嘆。
“吳老師,太精彩了!那段聽聲辨位的反應,簡直絕了!”
吳振從助理手里接過毛巾,擦了擦汗。
他走到陳明面前,把汗濕的毛巾甩在桌上,下巴微抬,眼神輕蔑地掃過陳明。
“該你了。”
陳明睜開眼,對他點了點頭,站起身。
武館內,光線昏暗。
徐克導演坐在一張太師椅上,依舊是那身萬年不變的中式對襟衫,表情嚴肅。
他身后的幾個副導演還在為吳振剛才的表演而興奮。
“徐導,吳振的狀態太好了,剛才那段打戲,我覺得可以直接用了。”
“是啊,那股子狠勁兒,簡直就是“孤影”本人。”
徐克卻像是沒聽見,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了走進來的陳明身上。
他抬起手指,指向了墻角。
那里,放著一盆不知道誰忘在這里的蘭花,開得正盛。
“你現在就是‘孤影’。”
“告訴我,這盆花是什么樣子。”
此話一出,整個武館都安靜了下來。
幾個副導演交換了一個錯愕的眼神,這是什么題目?
門外,吳振靠在門框上,抱著臂,準備看這個新人的笑話。
讓他形容一盆花?
這比讓他去演一段打戲難上百倍。
陳明沒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閉上眼,但肩膀微微松弛下來,原本挺直的站姿變得有些佝僂。
他并未伸手觸摸,那是最低級的模仿。
他抬起腳,向前探出一步。
動作很慢,很輕,帶著長年獨行于黑暗中的人,特有的試探與謹慎。
從他到墻角,不過七八步的距離,他卻走了將近半分鐘。
整個武館里,只剩下他輕微的移動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看到的不是在表演的陳明,而是一個跌跌撞撞,在黑暗里摸索了半輩子的孤獨旅人。
終于,他走到了那盆蘭花前。
他停下腳步,側過頭,仿佛在用耳朵,傾聽花開的聲音。
他又俯下身,鼻翼微動,像是在分辨空氣中的香氣。
他甚至伸出臉頰,在那盆花前來回移動,感受著葉片邊緣帶起的氣流變化。
門外的吳振,臉上的譏誚早已消失,他眉頭緊鎖,死死盯著陳明在黑暗中的每一個微小動作。
徐克一直緊繃的臉上,肌肉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
許久。
就在眾人以為他會一直這么沉默下去時,陳明終于開口了。
“我‘看’到了……”
“它的葉子,有七片。”
他伸出手指,卻沒有觸碰,只是在空中虛虛地描摹著。
“左邊三片,舒展著,右邊四片,微微卷曲,上面還沾著露水,有十三滴。”
“我能聽到它們滾落的聲音,很慢,一聲,又一聲,敲在泥土里。”
“花的形態,像一只蝴蝶。”
“它沒有在飛,它在等風。”
他的描述,充滿了詩意與禪意。
他說完,武館內落針可聞。
所有人下意識地順著陳明的描述看去,竟真覺得那花瓣似蝶翼般輕顫,就要乘風而去一樣。
幾個副導演張著嘴,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
吳振苦笑一下,他知道自己輸了。
他剛才使出了渾身解數去扮演一個盲人劍客,而陳明,只是在那兒站著,便勾勒出了整個黑暗的世界。
徐克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坐直。
他盯著陳明,看了足足十幾秒。
那張嚴肅的臉上,線條似乎柔和了一些,他甚至發出了一聲輕哼,似是贊許。
然而,他沒有當場宣布結果。
他看著陳明說出了一個更難的題目。
“現在,為它彈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