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四月。
櫻花盛放季,東京開學時。
阪神地震和東京地鐵恐襲的余威尤盛,上班族們在澀谷街頭低頭行走,叼著面包的JK少女跑出家門,中型卡車從街口疾馳而過……
東京大學。
蘇硯承自開學典禮上引起騷動后,今天他又拒絕了文學系學姐的邀約。
上完上午的課后,回住處的同時,順便去了趟便利店,再去和二位合作伙伴碰頭。
“豎琴手同盟”里。
房間門打開,陰暗糜爛,可樂瓶和披薩盒散了一地。
美國人理查德一臉萎靡不振,面黃肌瘦,眼含絕望。
日本人渡邊興奮不已,干勁十足。
不知道的還以為小日子擱這折磨美軍戰俘呢。
“早啊……蘇。”
理查德抬眼看眼門口,抬手打了聲招呼。
“已經下午了,你們上午都沒去上課。”
蘇硯承點頭,把手里便當放下。
“算了,中午飯當晚飯,先吃吧。”
理查德不客氣,打開便當說道:
“我們人類這種生物呢,不像你,我們為了測試游戲,熬了一夜后,是需要睡覺的,而不是精神滿滿的去上課的。”
蘇硯承笑而不語。
圣雄·肝帝,小子!
理查德忽然想到什么,略帶艷羨的語氣:
“哦對了,和你過夜的那個女生……”
“哪個?美術學院的靖子?”
“我哪兒知道,昨晚那個,你去上課后,她等你等到中午才走的那個!”
“哦,玲子小姐啊!”
“她說你拜托她的事放心就好,她找幾個人,過幾天就會把做好的樣品給你,
但前提是,必須你親自去拿。”
理查德八卦中又帶著羨慕,哪怕精神不振,依舊充滿探求。
“所以你拜托她什么了?什么樣品?”
旁邊,一遍又一遍測試著游戲原型的渡邊,也放下手頭工作,扭頭看了過來。
“配樂啊,美緒是東京音樂大學的學姐,
我請她吃了幾頓頓飯,然后叫她幫忙給游戲做幾份音樂。”
理查德咬牙切齒:
“然后你把她帶到房間,滾到一起去了?”
蘇硯承義正言辭:
“這是必要的犧牲!”
“滾,你這樣還算是程序員嗎?”
“怎么不算了,神經元網絡也是網絡,基因代碼也算代碼!”
那不然怎么解釋沒電腦也能觸發【肝帝】的?
蘇硯承說罷,把另一份便當遞給吃瓜的渡邊。
“來,渡邊,你的便當,麻婆豆腐蓋飯。”
渡邊點頭接過:
“謝了,我的思維經過長期測試有些麻木了,正好需要一定的痛覺刺激。”
蘇硯承盤腿坐下,兩手一拍:
“那正好,說到測試,游戲原型你們玩起來感覺怎么樣?”
理查德正吃著豬排便當呢。
一說起這個,整張臉上的五官都皺了起來。
“太難……”
蘇硯承詫異:“太難了?”
“是太難受了!”
理查德痛心疾首,
“玩不下去啊,第一章確實很好玩,又有成就感,又有滿足感,還有小游戲調劑,是絕對的養成佳作!”
“可一到第二章,尤其到第三章,看見那些墮落的事件和情節發生時!”
“我就感覺好痛苦和惡心,甚至連那種**都沒了,完全沒有澀澀的感覺啊!”
不是吧,游戲原型甚至連事件CG,連澀圖都沒有,完全就是一堆干巴巴的字符描述而已。
蘇硯承第一反應是這個。
第二反應,是這哥們是《龍與地下城》的粉絲,看著文字都能腦補各類大事件的存在。
行吧,說的通了。
只不過一個人還是太片面,再參考一下別人。
蘇硯承看渡邊:
“那你呢?”
渡邊眼一亮:
“我覺得很爽啊!”
行,那這劇情確實有問題了!
“啪!”
蘇硯承一拍桌,起身開燈,召開緊急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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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餐廳。
餐桌前一張大白板,餐桌后坐倆便當進食者。
蘇硯承在白板前,持黑筆寫畫,揮斥方遒:
“雖然當下日本文藝界,無論小說、影視、游戲、動漫、音樂……都正流行著黑暗現實的風格,咱們的《松子的一生》也緊隨其后!”
“但游戲和其他藝術載體天然不同,我們給玩家的代入感更強,玩家會覺得游戲中的人物就是自己!”
“所以無法像看電影看小說一樣,從上帝視角隔絕掉過于負面和痛苦的情緒!”
他頓了頓,一指理查德。
“所以理查德是對的,問題的確存在!”
“松子太過痛苦的話,玩家也會痛苦,玩家痛苦了,游戲就玩不下去了!”
理查德皺眉:“那怎么辦,推倒重做,還是另換題材?”
渡邊推眼鏡:“時間還來得及,但一味逃避是弱雞行為。”
“所以要想辦法,讓玩家既能玩下去,但又能感受到痛苦。”蘇硯承沉吟。
“不如把所有澀澀場景和CG刪了?”
理查德自問自答,自己反對:“不行不行,這樣就沒什么意思了。”
渡邊少有的同意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點頭:
“自己割自己的手,感覺不到痛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一語既出,瞬間,就像是繆斯女神親吻了他的額頭,天賜的靈光轟擊大腦皮層!
整個思想如同被電擊般的震顫!
“就是這個!”
蘇硯承臉色猛地一變,用力地一拍大腿!
把兩人嚇了一跳。
蘇硯承大笑起來,不知所措的揮舞雙臂,想要把一瞬誕生的靈感,用一秒言語概括出來。
以至于說出話都顯得結巴,英語、日語和漢語混合出的第一句話。
“我真TM是天才!”
“你們也是天才!”
兩臉懵逼。
蘇硯承這次才切換到日語,激動的指著渡邊:
“自己割自己的手,感覺不到痛的話,就會一直割下去,對嗎?”
渡邊看自己的手臂,點頭:“是會的。”
理查德驚恐的看他。
“為什么?”
蘇硯承指著理查德。
“誒,我嗎?”理查德懵逼。
蘇硯承按著他的雙肩,自答:
“因為麻木感啊!”
“麻木感?”理查德還沒搞懂。
渡邊忽然有所悟了。
“對松子來說,被do并不是痛苦,至少不是那種即時即感的痛苦!”
“對她來說,張開腿,半小時,然后睡一覺,就能拿到錢,不僅不痛苦,而且還有獎勵!”
“所以我的路線一開始就錯了,就不應該讓玩家感覺到痛苦!”
沉默著思索很久。
理查德忽然雙眼一亮,“哦”了起來:
“不該讓玩家痛苦,而是要讓玩家麻木!”
“沒錯!”
蘇硯承用力點頭,“對松子來說,不過張張腿,
對玩家來說,不過點點鼠標,
白光閃三下完事,反正看不見,
就當沒發生,日子該怎么過還是怎么過……”
“中國有句古話,叫溫水煮青蛙一般,”
理查德也興奮起來:“而松子和玩家,
就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下,
這種麻木感中,一點點墮落!”
渡邊推了推眼鏡,嘆氣:
“因為人在墮落的時候,是不會痛的呢。”
“對!”
“所以我們在第二章和第三章甚至要刪掉所有的澀澀場景才對!”
“全刪掉的同時,更側重的,反而是心理上的痛苦!”
蘇硯承文思如尿崩,轉身用筆在白板上書寫。
“孤獨感,母親的失望,老師的不管,同學的霸凌,朋友的排擠,校園的流言蜚語!”
“這些事件和CG,就在這一次次的不在乎,一次次的麻木中,間歇性出現的!”
理查德拍手:
“至少這樣玩到第二第三章,肯定能玩下去了!”
蘇硯承點頭:
“是的,同時對這款游戲來說,
這個改動,將會是一次巨大的升華!”
這將是一次巨大的升華!”
傳統黑暗養成游戲依賴澀澀場景推動墮落,本質是“用外力強制角色墮落”,比如被脅迫、被暴力。
而蘇硯承三人組這一番設計,直接讓墮落變成“自我合理化的選擇”!
這種“主動麻木”比“被動痛苦”更殘酷——
因為玩家會意識到,真正的深淵不是別人推你下去。
而是自己一步步走下去時,甚至懶得抬頭看路。
蘇硯承如此說:“避免玩家的道德負擔,還生出‘嘿我還能拿錢嘞’這種想法。”
而這種“麻木感”之所以能取代,獵奇低俗的強行痛苦營造,還有一點原因。
就是“麻木感”的普適性共鳴!
因為每個人都有過那樣的瞬間——貪玩時想“就這一次”、熬夜時想“沒關系”、學習時想“明天再說”……
玩家會從松子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那種“自我投射”的共鳴。
心理麻木,取代了感官刺激!
讓游戲從“看別人墮落”變成“想自己是否也曾墮落”,爭議性也自然降低,可玩性自然上來!
“所以……”
“我還想到了可以添加事件,就放在第三章的開頭吧!”
蘇硯承把白板翻轉,隨手畫出這樣的場景。
因為高利貸暴雷,學校被騷擾,松子被退學,被家人趕出家門后。
某天早上在酒店的陌生大叔身邊,赤身的醒來。
松子的第一個反應,是自己上學要遲到了。
但忽然意識到,哦,自己不用上學了。
于是又安心的躺下去。
“……”
安靜很久。
“牛逼!”
渡邊口吐中文,忍不住鼓掌!
之前,他還對蘇硯承刪掉所有惡線的澀澀場景不滿,覺得不深刻。
但這下,看見蘇硯承對麻木感的詮釋,徹底被折服!
“那總要有點吧?澀澀?”
理查德舉手:
“也不是我想要,是CM展上的玩家應該會想要吧,畢竟都是宅男?”
“澀澀?當然有!”
蘇硯承笑著指了指他,
“但是只有唯一的純白路線,好好學習,好好生活,
不在乎有沒有被認同,不在乎是否受歡迎,
去出于愛情的,而不是出于獲得認同或金錢的,
去和真心喜歡自己的男孩戀愛,
那樣才會觸發!”
“……”
理查德豎起大拇指。
“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