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起身,走到密室一側石壁前。壁上掛著一幅泛黃的古舊地圖,繪制的正是北邙山及其周邊地域的詳細地形,其中陰風坳、亂葬崗、老墳坳等處,皆有朱筆標記。他的目光落在老墳坳所在,那里是“九幽噬魂陣”核心陣眼,也是靜塵師太隕落、沈千凰可能墜落之處。最新的情報顯示,那里陰煞波動最為劇烈。
“地脈震動……源自彼處么?”他伸出食指,指尖凝聚一絲極淡的靈力,輕輕點在地圖上老墳坳的位置。靈力滲入,地圖上竟泛起微弱漣漪,仿佛水面被觸動,一圈圈蕩開,隱約顯示出更深層的地脈走向輪廓——這是劍宗秘傳的“地脈觀想圖”,唯有金丹以上修士以特殊手法激發,方能顯化。
只見以老墳坳為中心,數條或明或暗、或粗或細的地脈線條蜿蜒輻射,其中一條主脈深深入地下,顏色暗沉,隱有污濁之氣,正是連通幽墟的“陰煞地脈”。而此刻,這條主脈在老墳坳下方某個節點,似乎有極其細微的、不正常的“鼓脹”與“紊亂”跡象,如同血脈中產生了淤塞與逆流。
“果然有異……”張明遠眸光一凝。這地脈異動,絕非自然形成。是幽墟內的存在活動加劇?是陣法受損導致的泄漏?還是……有外力強行沖擊、改變了地脈流向?
聯想到方才蘇文卿提及的“山中零星斗法”與“幽冥宗之人入山”,一個推測浮上心頭:莫非是沈千凰與其同伴,并未死于陣眼,反而墜入了地脈暗河,在逃亡途中,無意間觸動了什么,引發了這地脈震動?甚至……驚擾了幽墟深處,或幽冥宗設在山中的其他隱秘?
若真如此,此女能在那等絕境下存活,還引發如此動靜,其堅韌與機變,著實令人側目。但這也意味著,她此刻的處境,恐怕危險到了極致。幽冥宗絕不會放過她,那地脈震動引發的后果,也可能將她吞噬。
他收回手指,
指尖靈力灌注,冰針微微發亮。張明遠凝神片刻,將一道極其精煉的神念烙印其中:“北邙地脈異動,疑與沈涉。幽冥異動,養料事急。京城將亂,速定。”
神念烙印完成,冰針光芒內斂,變得更為剔透。他走到密室一角,那里有一個不起眼的、雕刻著簡易云紋的凹槽。將冰針輕輕放入凹槽,針尖朝上。凹槽內微光一閃,冰針無聲無息地沉入其中,消失不見。信息已通過特殊渠道,傳向宗門深處,直達掌門案前。
做完這些,他才重新回到蒲團坐下。接下來,他需一邊繼續溫養山河硯,穩固傷勢,一邊等待蘇文卿搜集來更多情報,同時以臨淵城為支點,嚴密監控北邙山與京城方向的風吹草動。必要時,或許還需親自前往北邙山外圍查探。
山雨欲來風滿樓。他仿佛已能聞到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越來越濃的濕意與寒意。
隔壁密室。
李晨兮盤坐于一方寒玉床上,身下墊著柔軟的銀狼皮褥。室內氣溫極低,空中凝結著細密的白色冰晶,地面、墻壁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白霜。在她眉心前方寸許,那枚“冰心玉髓”靜靜懸浮,散發著柔和卻凜冽的乳白色光暈,至陰至寒的氣息源源不斷散發出來,又被她以“青陽回春訣”生成的中正平和的青色靈力絲絲包裹、引導,滲入四肢百骸。
她的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幾乎透明,嘴唇也失了血色,唯有那雙緊閉的眼眸,在長而密的睫毛下,隱隱有青白二色光華交替流轉,顯出生死之氣激烈交鋒的跡象。冰心玉髓的寒力霸道無匹,與地脈反沖、劍意灼傷留下的陰火內傷相互沖克,過程痛苦異常,如同將破碎的臟腑置于玄冰與炭火間反復鍛打。每一次靈力引導,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劇痛與冰寒,額角、鼻尖不斷滲出細密汗珠,旋即又被室內的低溫凍成冰晶。
但她心志堅毅,遠超常人。任憑痛楚如潮,心神始終穩守靈臺一點清明,如礁石屹立,引導著青陽靈力,以極大的耐心與精準,一點點化開冰髓寒力,修復著受損的經脈,撫平內腑的創傷,驅散盤踞的陰火。
不知過了多久,體內那翻江倒海般的痛楚終于漸漸平息,冰與火的沖突達到一個脆弱的平衡,青陽靈力開始占據上風,緩慢而堅定地修復著傷體。李晨兮緩緩吐出一口帶著冰碴的濁氣,睜開了眼睛。
眸中青色光華一閃而逝,恢復清明,雖依舊帶著疲憊,但那份銳利與沉靜已然回歸。內視之下,傷勢雖未痊愈,但最兇險的關頭已過,本源穩固,后續只需靜養與丹藥調理即可。
她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將目光投向懸浮的冰心玉髓。玉髓光華已黯淡大半,體積也縮小了一圈。此番療傷,消耗不小。但值了。
心神稍定,外界的訊息便自然而然地涌入感知。隔壁密室中,張明遠沉靜如淵的氣息;前院“聽雨軒”表面傳來的、稀疏的琴音與談笑;更遠處,臨淵城隱隱的市井喧嘩,以及……北方,那即便相隔數百里,依舊能被她這初步穩固的、對地脈異常敏感的狀態隱約感知到的、北邙山方向傳來的、一絲極其淡薄卻無法忽視的……“余震”與“紊亂”。
地脈的“嗡鳴”尚未完全平息。而且,在那紊亂的韻律中,似乎夾雜著某種更隱晦的、充滿怨毒與瘋狂的“雜音”,以及……一縷幾乎難以捕捉的、灼熱與死寂交織的奇異波動?
李晨兮眉頭微蹙。這感覺……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是那沙漏殘留的影響?還是幽墟異動的余韻?亦或是……
她忽然想起掌門提及的“沈千凰”,以及她身中“同源雙歿”之奇毒。“同源雙歿”,據古籍零星記載,似與某種極端對立的毀滅之力有關,其氣息特質便是如此——極致的毀滅中蘊含詭異的生機,或者極致的“死寂”中糾纏著暴烈的“灼熱”。
難道那地脈紊亂中的奇異波動,竟與沈千凰所中之毒有關?她此刻正在北邙山地底?是她在引動什么,還是……她被卷入其中?
疑竇叢生。李晨兮并非優柔寡斷之輩,但此刻傷勢未愈,不宜妄動。她緩緩收功,冰心玉髓光華徹底斂去,落入她掌心,觸手冰涼。她將其小心收起,起身下榻。
密室內寒氣未散,但她身具青陽靈力,已不懼此寒。她走到墻邊,那里也掛著一幅地圖,與張明遠室中那幅類似,但更側重于地脈星象標注。她凝視著北邙山方位,指尖凌空虛劃,道道靈光交織,于空中再次構成那幅微縮的、不斷推演的星圖虛影。
星圖之中,代表北邙山的區域,光點混亂,軌跡糾纏,一片混沌。但在這混沌深處,隱約有幾條極其黯淡的“線”,蜿蜒指向幾個方向:幽墟深處、地底某處、京城、以及……之前曾隱約感應的東方迷霧區域。
這一次,代表“地底某處”的光點,似乎比之前明亮了極其微弱的一絲,且與那“奇異波動”的源頭隱約重合。
“果然……”李晨兮眼中光芒一閃。沈千凰,或者她所中之毒的本源,很可能就在北邙山地底某處,且與近日地脈異動直接相關!她是在逃亡中誤入,還是……被刻意引導至此?
聯想到沙漏的出現,與洛驚鴻師姐渡劫的時間、地點如此巧合;聯想到幽冥宗在北邙山的重重布置;聯想到太子府與“養料”搜集……一個模糊卻令人心悸的猜測,在她心中成形。
或許,從沈千凰身中奇毒、卷入太子陰謀開始,到靜塵師太之死、九幽陣眼異動,再到沙漏現世、師姐渡劫、地脈震動……這一切,并非孤立事件,而是一條環環相扣、逐漸收緊的鎖鏈!而沈千凰,便是這條鎖鏈上,一個關鍵而脆弱的“環”!
沙漏是“變數”,那沈千凰,或許就是引爆“變數”的“火星”?
她散去星圖,眸光沉靜。無論猜測對錯,北邙山之事,已刻不容緩。師兄坐鎮臨淵監控,而她,或許需在傷勢稍穩后,親往北邙山外圍,以“定星盤”殘存之力,結合她對地脈的感應,做更深入的探查。至少,要弄清那地底奇異波動的確切性質與源頭。
但在此之前,她需盡快修復“定星盤”。此盤乃她溝通地脈、推演天機之本,受損后諸事不便。星辰砂與空青石雖是罕見之物,但以劍宗底蘊,未必沒有庫存。或許……該傳訊回山,催促一二?
她正思忖間,密室外傳來極輕微的叩擊聲,三長兩短,是蘇文卿。
“進。”
石門滑開,蘇文卿快步走入,神色比之前更為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驚疑:“李師姐,剛接到城外‘鷹眼’急報!北邙山方向,約半炷香前,陰風坳上空,忽有異象顯現!”
“什么異象?”李晨兮心頭一凜。
“據報,”蘇文卿深吸一口氣,字字清晰,“有漆黑如墨、形似龍卷的陰煞之氣自坳中沖天而起,高達百丈,其中隱有血色閃電穿梭!更奇者,陰煞氣柱之中,曾短暫浮現一道模糊的、巨大的、似禽似獸的虛影,仰天無聲嘶吼,雖只一瞬,然威壓滔天,百里可感!虛影消散后,氣柱崩散,山中陰煞死氣驟然暴漲,鳥獸驚惶奔逃,至今未平!”
陰煞氣柱?禽獸虛影?李晨兮與隔壁同樣收到訊息、已然起身的張明遠,隔著石壁,仿佛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凝重。
這絕非尋常地脈異動或修士斗法所能引發的景象!
那虛影……難道是幽墟之下被鎮壓的古老存在,其力量投影?還是……與那沙漏、“變數之沙”,或是沈千凰所中之毒的本源有關?
山雨未至,雷聲已聞。
真正的風暴,似乎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