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枚中品靈石與一瓶益氣丸,被沈千凰仔細地分置藏好,與下品靈石、養氣散、以及各種“流”的提取液分開存放。這是她的“應急儲備”與“研究樣本”,非必要時絕不動用。日常修煉,依舊以“文火”法汲取下品靈石那緩慢溫和的靈力,輔以自身“澄明境”的吐納,以及“溫潤流”、“厚土流”、“靜心流”的交替滋養,偶爾外敷微量養氣散輔助經脈溫養。她像一個最精明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調配著手中有限的資源,務求每一分效用都落到實處,不浪費,不冒進。
靈源在如此有條不紊的“灌溉”下,以肉眼難見、卻能清晰感知的速度,穩步成長、凝實。其搏動愈發沉穩有力,自發吸納外界靈氣的范圍,已從最初的身周三尺,悄然擴展至丈許方圓。雖然這范圍依舊微小,吸納的靈氣也稀薄得可憐,但這是一種“場”的雛形,是生命本質提升的明證。更讓沈千凰欣喜的是,胸口下方那片“淤塞”區域,在持續的、溫和的、內外交織的“浸潤”下,那層堅韌的“膜”已薄如蟬翼,仿佛隨時可能被涓涓細流穿透。但她依舊耐心壓制著那股想要一鼓作氣沖開的沖動,水到渠成,方為正道。
對枯樹根的“溫養”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如今,她已無需刻意進入深度“澄明境”,只需在每日修煉完畢,心神最為寧定時,將手掌輕覆于包裹樹根的布包上,靈源自然散發的生機波動,便能與樹根內部那微弱卻頑強的“脈動”產生清晰的共鳴。那層“硬殼”軟化得更加明顯,甚至偶爾能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嫩芽破土前的、充滿渴望的“悸動”。沈千凰嘗試著,將一滴經過高度稀釋、性質最為平和的“厚土流”滴在樹根一端,再以生機波動引導。那滴液體并未滑落,而是被枯樹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吸收”了進去,隨后,內部的“脈動”似乎歡快、強健了那么一絲。這個發現讓她振奮,這意味著枯樹根不僅能被動接受生機滋養,更能主動吸收特定性質的溫和能量!她將“厚土流”的滴注頻率,從五日一次,增加到三日一次,并開始記錄每一次滴注后樹根“脈動”強度、頻率的細微變化。這截看似死寂的枯木,正以一種極其緩慢而堅定的方式,向她展示著生命的奇跡。
至于那塊“回響石”和那柄兇戾斷劍,她依舊沒有找到有效的研究方法,只能暫且束之高閣,留待日后。
平靜的日子,在有條不紊的修煉、研究與勞作中,又滑過了半月有余。天氣漸熱,蟬鳴聒噪。沈家府邸內,關于即將到來的“族學考核”的議論,也日漸喧囂起來。這是沈家每年一度,對適齡子弟修為、技藝的綜合考評,成績優異者,不僅能獲得丹藥、功法等豐厚獎勵,更能得到家族更多的關注與資源傾斜,甚至可能被某位長老看中,收為記名或親傳弟子,可謂是一步登天的契機。各房子弟,無論嫡系旁支,但凡有些天賦野心的,無不摩拳擦掌,加緊備戰。連帶著庫房、丹堂、器堂等地,也愈發繁忙,進出的物資、請求,明顯增多。
沈千凰身處這暗流涌動的邊緣,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緊張與期待,心中卻一片平靜。族學考核,與她這個“無法感應靈氣”的旁系女子,本無半分關系。她依舊每日往來于藥圃與庫房,做著分內之事,聽著仆役們關于哪位少爺又突破了、哪位小姐新得了什么厲害法器的閑談,如同聽風過耳。
直到這日午后,她正在庫房清點一批新到的、用于制作低級符紙的“青檀皮”,春桃再次尋來。這次,她臉上少了前兩次的急切與喜色,多了幾分凝重與……欲言又止。
“清璃小姐,”春桃將她拉到庫房僻靜角落,壓低聲音,語速很快,“小姐讓我來問你一事,你需得如實相告,切莫隱瞞。”
沈千凰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春桃姐姐請問,清璃知無不言。”
春桃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曉,后山‘冷月潭’附近,除了凝露花、清心草這類常見低階靈植,可還生有什么……特別些的、對穩固心神、壓制心魔有奇效的草木?不拘品階高低,只要是罕見的、或是效用奇特的,哪怕只是傳聞,也說來聽聽。”
穩固心神?壓制心魔?沈千凰心思電轉。沈清瑤已是凝氣三層,沖擊四層瓶頸在即,需要此類靈物輔助,倒也說得過去。但“冷月潭”附近……她迅速回憶著韓伯的閑談、自己翻閱的雜書,以及那次“無意”中提及冷月潭后,她私下里更仔細搜集的信息。
“春桃姐姐,”她沉吟片刻,緩緩道,“冷月潭地處陰寒,水汽豐沛,確是多生喜陰濕的草木。據清璃所知,除了凝露花、清心草,還有‘寒煙草’、‘月見藤’、‘鬼面菇’等,皆對寧神靜心有些微效,但算不得稀有奇效。至于能穩固心神、壓制心魔的奇物……”她頓了頓,露出思索之色,“清璃曾在雜書《南麓奇物志》殘篇中看到過一則記載,提及一種名為‘定魂木’的奇木,生于極陰寒濕之地,受月華滋養,其木心紋理蘊含奇異靜心之力,可制配飾,有安神定魂、抵御外魔侵擾之效,對突破瓶頸時的心境穩固或有助益。但此物極罕見,生長緩慢,且外觀與普通陰木相似,極難辨認。那書中也語焉不詳,只道或許在南疆某些寒潭深澗中有零星分布,真假難辨。”
她將“定魂木”的記載和盤托出,但重點強調了“罕見”、“難辨”、“記載模糊”。這是她從某本破舊游記中偶然瞥見的只言片語,當時只覺新奇便記下了,此刻恰好用上。真偽難考,但足以提供一個聽起來可信的、方向性的線索。
春桃聽得眼睛一亮,隨即又蹙起眉頭:“定魂木?倒是未曾聽聞。那書中可提及其具體形貌特征?或如何鑒別?”
沈千凰搖頭:“記載殘缺,只言其木心紋理似水波流轉,觸之微涼,有淡泊香氣,余者不詳。清璃也只是姑妄記之,從未親眼得見,更不知冷月潭是否有此機緣。姐姐若需,清璃可將那殘篇尋來,供小姐參詳,只是……年代久遠,紙張脆化,字跡模糊,恐難窺全貌。”
“有線索總比沒有強!”春桃立刻道,“你快將那殘篇尋來,我帶去給小姐看看!小姐近日修煉到了緊要關頭,心魔隱現,尋常靜心丹藥效果不顯,正為此煩憂。若這‘定魂木’的線索真有幾分靠譜,便是大功一件!”
沈千凰應下,心中卻是一動。沈清瑤修煉遇到心魔阻礙?這倒是解釋了為何她如此急切地尋求穩固心神的靈物。心魔關最是兇險,稍有不慎,輕則修為倒退,重則走火入魔。沈清瑤天賦雖佳,但畢竟年輕,心性修為未必跟得上靈力增長,遇到瓶頸時心魔作祟,也在情理之中。這“定魂木”的線索,無論真假,對她而言都是一線希望。
她回到小院,翻出那本破爛的《南麓奇物志》殘本,找到記載“定魂木”的那一頁,小心撕下(反正書已快散架),用油紙包好。想了想,她又提筆在旁邊空白處,以極小的字跡補充了幾句:“此物性極陰寒,非純陰或心性堅毅者不宜久佩,恐反受其害。采摘需以玉器,忌金鐵之物。”這幾句是她根據“生于極陰寒濕之地”的特性推斷而來,半真半假,既顯“博聞”,也留有余地——萬一沈清瑤真找到了類似之物卻出了岔子,她也有說辭。
將紙包交給春桃時,她再三叮囑:“姐姐,此記載模糊,真偽難辨,冷月潭是否有此物更是未知。還請小姐務必謹慎,莫要抱太大期望,更需提防采摘鑒別之險。”
春桃連連點頭,接過紙包,如獲至寶,匆匆離去。
沈千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廊角,眸色深靜。她提供了線索,也點明了風險,仁至義盡。沈清瑤能否找到,是她的機緣;找到后是福是禍,也看她自己的造化。至于自己,不過是在恰當的時機,拋出了一個恰如其分的、真偽難辨的“古籍記載”,既鞏固了“博聞強記”、“對草木有所了解”的形象,又間接示好,且將自身摘得干干凈凈。無論成與不成,她都已置身事外。
此事過后數日,風平浪靜。春桃沒有再來,沈清瑤那邊也再無消息。族學考核的日期日益臨近,府中氣氛愈發緊張。庫房的活計也多了起來,各房領取丹藥、符箓、法器的單子如雪片般飛來,張管事忙得焦頭爛額,對沈千凰的倚重更甚,許多繁瑣的登記、核對、分發工作都交到她手上。沈千凰來者不拒,處理得井井有條,從無差錯,讓張管事省心不少,看她的眼神也愈發“慈祥”,偶爾還會“無意”中透露些府中動向,比如哪位長老對某房子弟頗為看好,哪房為了爭奪資源又起了齟齬云云。沈千凰只默默聽著,記在心里。
這日,她正在核對一批即將發放給參加考核子弟的“回氣散”數量,春桃又來了。這次,她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喜色,甚至還有幾分后怕。
“清璃小姐!”春桃將她拉到無人處,聲音壓得極低,卻透著興奮,“小姐讓我來謝謝你!那‘定魂木’的線索,幫了大忙了!”
沈千凰適當地露出驚訝之色:“當真?冷月潭竟真有此物?”
“有無‘定魂木’尚不確定,”春桃搖頭,隨即又壓低聲音,“但小姐依你提供的方位和那‘極陰寒濕、月華滋養’的特征,派心腹之人細細搜尋,果真在冷月潭深處一隱蔽石窟內,尋到一株奇特的‘陰魄寒玉芝’!此物雖非定魂木,但性極陰寒,蘊含精純月華之力,正是煉制‘冰心丹’的主藥之一!冰心丹對鎮壓心魔有奇效,只是主藥難尋!小姐得此靈藥,已請動丹堂一位交好的執事暗中開爐煉制,成丹在望!小姐說,此番多虧了你那古籍記載指引了方向,否則斷難尋得此等機緣!”
陰魄寒玉芝?沈千凰心中恍然。此物她亦在雜書中見過記載,確實生于至陰至寒、月華匯聚之地,是煉制高階靜心丹藥的稀有靈材,價值不菲。沈清瑤竟有這般運氣?不,或許不全是運氣。自己提供的“定魂木”線索,雖不中,但“極陰寒濕、月華滋養”這幾個關鍵詞,確實為搜尋指明了大致方向。沈清瑤手下必有擅于尋藥之人,結合線索,擴大范圍,最終找到陰魄寒玉芝,也在情理之中。這倒是誤打誤撞,送了她一份更大的機緣。
“清瑤小姐洪福齊天,能得此靈藥,是小姐自身的造化,清璃不敢居功。”沈千凰謙遜道,臉上適當地露出“與有榮焉”的欣喜。
“小姐說了,這份情,她記下了。”春桃看著她,語氣更親近了幾分,從袖中取出一個比上次更精致的錦囊,塞到她手里,“這是小姐的一點心意,你務必收下。小姐還讓我帶句話,‘族學考核在即,庫房事務繁雜,你且安心做事。日后若有所需,或遇難處,可來尋我。’”
錦囊入手,比之前的更沉。沈千凰沒有推辭,坦然收下,再次道謝:“多謝清瑤小姐厚愛,清璃定當盡心竭力。”
春桃滿意地點點頭,又叮囑兩句“小心張管事”、“莫要摻和是非”之類的話,便匆匆離去。
回到小院,沈千凰打開錦囊。里面赫然是五枚靈力充盈、光澤內蘊的中品靈石,以及三只小巧的玉瓶。拔開瓶塞,藥香撲鼻,分別是“清心散”一瓶、“益氣丸”兩瓶。清心散是比養氣散更高一級的丹藥,對寧神靜氣、輔助修煉頗有裨益;益氣丸更是溫養經脈、鞏固修為的佳品。這份謝禮,不可謂不重。
沈千凰將靈石丹藥收起,面色平靜。沈清瑤的“記下這份情”和“日后可來尋我”的承諾,比這些實物更重。這意味著,她在這位嫡系小姐心中,已從一個“或許有用”的旁系族人,提升到了一個“欠了人情”、“值得籠絡”的位置。雖然這份“人情”和“籠絡”依舊脆弱,建立在“有用”的基礎上,但至少,她在沈清瑤這條線上,多了一點微不足道、卻可能關鍵的自保籌碼。
而張管事那邊,因著她近日的“得力”表現,以及似乎與二房小姐有了些“香火情”(春桃頻繁來找,瞞不過庫房眾人的眼睛),對她也更加“客氣”甚至“忌憚”了幾分,許多原本可能推給她的棘手雜事,也悄然減少了。她在庫房的處境,無形中寬松了許多。
夜深人靜,沈千凰盤點著近日所得。中品靈石已積攢七枚,下品靈石十余枚,益氣丸三瓶,養氣散、清心散各一瓶,還有沈清瑤那句承諾。自身的修煉穩步推進,靈源日益凝實,枯樹根復蘇有望,對各種“廢料”的研究也漸有心得。在沈家這張大網中,她似乎終于從最邊緣、最卑微的塵埃,變成了一根雖細弱、卻已悄然系上了幾個節點的絲線。
然而,她心中并無多少欣喜,反而更加警醒。沈清瑤的“賞識”是雙刃劍,可借勢,亦會招禍。張管事的“客氣”源于利益與忌憚,并非真心。庫房的水依舊深不可測,族學考核在即,各房暗流必將更加洶涌。她這點微末的積累與依仗,在真正的風波面前,不堪一擊。
“還需更謹慎,更低調,更快地積蓄力量。”她對自己說。將新得的靈石丹藥分門別類藏好,只取出一枚中品靈石握于掌心,再次進入“澄明境”,以“文火”之法,緩緩汲取其中那精純而溫和的靈力。靈源歡快地搏動著,將那絲絲縷縷的精華吸納、轉化,一點一滴地壯大著自身。
窗外,月華如水。考核將近,風云將起。而她,仍需在這寂靜的角落里,如履薄冰,積微成著。絲線雖細,亦可絆人;星火雖微,終可燎原。前路漫漫,唯此心不改,此志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