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時野心里嘖了一聲。
【又是倆慫包。冷公公這老東西能不能挑點膽大的?上回那個還敢伸手摸朕的玉佩……】
扶瑤跨過門檻的瞬間,耳朵里炸開一串心聲。
她腳下一滑,差點給殿內的金磚磕個頭。
旁邊的小蓮死死攥住她胳膊,指甲掐進肉里。
“你穩著點……”小蓮從牙縫里擠出聲。
扶瑤心說穩個屁,你沒聽見那瘋子在數數嗎?
【一、二……】
周時野心里慢悠悠數著。
【三、四……數到十還不叫醒朕,就治她們個伺候不周。】
扶瑤頭皮發麻。
她扯著小蓮往殿內走,步子邁得又急又輕,活像兩只偷油老鼠。
御案就在眼前。
周時野側臉壓在奏折上,墨發從肩頭滑落,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他生得極好,鼻梁挺直,唇線薄而分明,睡著時那股子戾氣斂去大半,竟透出幾分少年氣。
可惜扶瑤沒心思欣賞。
【五、六……】
她腦子轉得飛快。
叫醒?按照這瘋子的尿性,肯定要裝被驚擾然后發火。
不叫醒?等他數完照樣要發火。
橫豎都是死。
扶瑤盯著周時野搭在案邊的手。那只手骨節分明,食指無意識地輕叩桌面。
叩、叩、叩。
節奏和她心跳一個頻率。
【七、八……】
操。
扶瑤一咬牙,拽著小蓮“撲通”跪下了。
“陛下!”
她聲音拔高,
“奴婢該死!奴婢看見有只大黑耗子從御案底下躥過去了!”
小蓮:“……”
周時野:“……”
殿內死寂。
扶瑤額頭抵著冰涼的金磚,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擂鼓。
三息。
五息。
周時野慢吞吞地抬起頭,揉了揉眉心,嗓音帶著剛睡醒的啞:“耗子?”
“是、是……”
扶瑤硬著頭皮接話,“又肥又黑,尾巴這么長——”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小蓮在旁邊抖得像篩糠。
周時野瞇起眼,目光在扶瑤臉上掃了一圈。
【編,接著編。太和殿要是能有耗子,冷公公的腦袋早被朕擰下來當球踢了。】
他心底嗤笑,面上卻沒什么表情。
“起來吧。”
扶瑤如蒙大赦,剛要起身,又聽他道:“既然看見了,就去把耗子給朕抓來。”
她腿一軟,差點又跪回去。
“陛下……那耗子跑得快……”
“跑得快?”
周時野往后一靠,似笑非笑,
“那你們倆就在這兒守著,什么時候抓著,什么時候再去歇息。”
【朕倒要看看你能編出什么花兒來。】
扶瑤心里罵了一萬句臟話。
她垂下頭,語氣誠懇:“陛下圣明,奴婢這就去抓。”
說完扯著小蓮就往外退。
“等等。”
周時野的聲音不高,卻讓兩人瞬間定住。
“你,”
他指了指扶瑤,“留下。那個,”
又指了指小蓮,“去御膳房傳話,今日晚膳要清淡些,別又是些油膩膩的玩意兒。”
小蓮飛快地應了聲“是”,幾乎是逃命般退了出去。
殿門合上。
扶瑤一個人杵在那兒,感覺后脖子涼颼颼的。
周時野重新翻開奏折,朱筆在指尖轉了一圈。
【戶部這幫老東西,賑災銀兩的折子寫得跟天書似的,當朕是傻子?】
他眉頭一皺,朱筆在折子上劃拉出一道紅痕。
扶瑤耳朵里嗡嗡響。
【還有禮部,天天催選秀,催催催,催命呢?朕的后宮缺女人嗎?】
【缺的是能干活的!一個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會哭哭啼啼爭風吃醋……】
他越想越火大,“啪”地合上奏折。
扶瑤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過來。”
周時野沒看她,只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扶瑤挪過去。
“捏肩。”
她吐出一口氣,伸手搭在他肩上。
隔著一層玄色龍紋常服,能感覺到底下緊實的肌肉。
力道不輕不重地揉捏。
周時野閉著眼,心底那點煩躁漸漸壓下去些。
【還行,手法比上個強點。】
扶瑤嘴角抽了抽。
捏了約莫一刻鐘,周時野忽然開口,“過來研墨。”
扶瑤轉到案側,往硯臺里添水,捏著墨錠慢慢打圈。墨香散開,混著檀香,倒不難聞。
周時野重新翻開奏折,朱筆懸在半空,卻遲遲沒落下。
【江南水患……撥銀三十萬兩……三十萬兩夠干什么?修堤壩還是喂蛀蟲?】
他冷笑一聲,筆尖重重一點。
扶瑤研墨的手頓了頓。
【這折子誰寫的?字兒跟狗爬似的……工部侍郎劉義慶?朕記得他,去年修皇陵貪了八萬兩,朕還沒騰出手收拾他,他倒先跳出來了。】
周時野眼底掠過一絲戾氣。
扶瑤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個聾子。
殿外傳來腳步聲。
冷公公弓著身子進來,臉上堆著笑:“陛下,柳貴人那邊……”
“拖出去埋了。”周時野頭也不抬。
冷公公頓了頓:“奴才說的是小娥。柳貴人只是嚇暈了,太醫瞧過,無大礙。”
“那就讓她好好‘養病’,三個月別出來礙眼。”
“是。”
冷公公退出去前,瞥了扶瑤一眼。
那眼神說不上是同情還是探究。
殿內又只剩下他們兩人。
周時野批完最后一本折子,將朱筆一扔,身子往后一仰。
“朕渴了。”
扶瑤麻溜地去倒茶。
茶水是溫的,她端過來時,周時野正盯著殿頂的藻井出神。
【這藻井也該翻新了……算了,國庫沒錢。】
他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太淡。”
扶瑤心說你事兒真多,面上卻恭敬:“奴婢去換。”
“不必。”
周時野將茶盞擱在案上,忽然問,“你覺得朕是個什么樣的人?”
扶瑤心里警鈴大作。
第三十八次送命題又來了。
她垂下眼:“陛下英明神武,勤政愛民,是天啟之福。”
【放屁。】
周時野在心里冷笑。
【一個個嘴里抹蜜,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罵朕呢。】
他盯著扶瑤低垂的側臉,忽然起了點惡劣的心思。
“若朕說,朕其實是個暴君,嗜殺成性,你怎么看?”
扶瑤頭皮發麻。
她沉默兩息,抬起頭,眼神真誠得能掐出水:“陛下定有苦衷。”
周時野挑眉:“哦?什么苦衷?”
“奴婢愚鈍,不敢妄測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