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
僅僅三天,互聯網就像是被投入了一塊鈉的湖水,劇烈地沸騰起來。
廣州大學城,宏宇網吧。
這里是荷爾蒙與煙草味混合的圣地,幾百臺大屁股顯示器散發著幽幽的藍光,機械鍵盤的敲擊聲匯聚成一股嘈雜的聲浪。
“Fireinthehole!”
“Gogogo!”
A區角落里,一群光著膀子的男生正在CS1.5的地圖里廝殺。突然,那個正在守B洞的胖子摘下耳機,罵了一句:“操,誰特么一直放這歌?聽得老子腳步聲都聽不見了!”
他轉過頭,卻發現聲音是從隔壁機位傳來的。
隔壁坐著個戴眼鏡的斯文男生,正一邊聊QQ,一邊外放著那個Flash動畫。
“我愛你,愛著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胖子剛想發火,卻發現自己身后的隊友——那個平時只聽林肯公園和重金屬的“搖滾文青”,竟然一邊換彈夾,一邊跟著那旋律下意識地抖腿。
“不管有多少風雨,我都會依然陪著你……”
胖子愣住了。
這歌詞俗得掉渣,旋律簡單得像兒歌。但不知道為什么,那里面那個女聲一出來,就像是一只溫柔的小手,在他那顆被掛科和失戀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心上,輕輕撓了一下。
“哎,兄弟。”胖子拍了拍眼鏡男的肩膀,“這歌叫啥?”
眼鏡男頭也不回:“《老鼠愛大米》,閃客帝國上下的。那女聲絕了,聽說是星海音樂學院的校花唱的。”
“發我一份。”胖子立刻說道,“我設個開機音樂。”
這一幕,正在全中國的無數個網吧里復制、粘貼。
它像是一種通過空氣傳播的病毒。不需要復雜的樂理,不需要深刻的內涵,它只需要夠直白,夠洗腦,夠像普通人想說卻不敢說出口的情話。
……
星海音樂學院,女生宿舍302。
蘇晚晴剛推開門,就被室友們圍住了。
“晚晴!你老實交代!”
睡在上鋪的八卦王小雅把一只諾基亞手機懟到蘇晚晴面前,屏幕上正是貓撲論壇的那個熱帖。
“這上面說的‘琴行偶遇的天才少女’是不是你?這聲音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那個高音區的氣聲處理,咱們系除了你還有誰?”
蘇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著屏幕上那飆升的點擊量,還有評論區里那些露骨的贊美——“此女只應天上有”、“聽得我想戀愛了”、“求爆照”,臉頰瞬間燒得通紅。
“不……不是我。”
她低頭把琴譜塞進書包,試圖掩飾自己的慌亂。
“這聲音……只是有點像而已。而且這種口水歌,我怎么會去唱……”
“也是哦。”小雅收回手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咱們晚晴可是要當藝術家的,怎么可能去唱這種‘老鼠大米’的。不過說實話,這男的唱得也不錯,挺有磁性的,像個有故事的大叔。”
蘇晚晴的動作頓了一下。
有故事的大叔?
她腦海里浮現出林驍那張年輕卻總是透著疲憊的臉,還有他在那個狹窄出租屋里,專注地盯著屏幕時的眼神。
那確實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而且,是一個正在改寫故事的人。
她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短信,來自那個沒有備注名字,卻被她爛熟于心的號碼。
“看數據了嗎?這只是開始。”
蘇晚晴握著手機,指尖微微發白。她走到陽臺,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校園。廣播站里,正在播放著周杰倫的《晴天》。
但她知道,在那些看不見的角落里,在那些網吧、發廊、出租屋里,另一個聲音正在野蠻生長。
那是她和他的聲音。
……
此時,廣州天河區的一間出租屋里。
林驍正夾著電話,手里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著代碼,他在給幾個新的馬甲號刷評論。
電話那頭,傳來老周近乎咆哮的聲音,背景音是一片嘈雜的電話鈴聲。
“林老弟!林總!你是我親哥!”
老周的聲音因為過度興奮而變得嘶啞,“你知道昨天單日的彩鈴訂購量是多少嗎?八千!整整八千單!移動那邊的SP經理剛才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刷單了!我說刷你大爺,這是實打實的用戶自發訂購!”
林驍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語氣卻依舊冷靜得可怕。
“周老板,淡定。這才哪到哪。”
“淡定個屁啊!”老周激動得拍桌子,“按照這個趨勢,下周就能破兩萬!運營商那邊催著我們要加推宣傳,問還有沒有后續的歌?他們說這個IP能做大!”
“告訴他們,有。”
林驍看著屏幕上那條陡峭向上的流量曲線,眼神幽深,“但別急著把底牌都亮出來。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行行行,都聽你的!”老周現在對林驍已經是五體投地,“對了,那個分賬的事……合同上寫的是月結,但我這邊可以給你申請周結!現金流必須要快!”
“謝了。”
掛斷電話,林驍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圈。
煙霧繚繞中,他打開了閃客帝國的后臺。
下載量:32,415。
這個數字在后世動輒過億的播放量面前顯得微不足道,但在2003年,在這個寬帶尚未普及、大部分人還在用56K貓上網的時代,這是一個奇跡。
每一次下載,都意味著有一個人愿意花十幾分鐘去等待一個3MB的文件。
每一條評論,都代表著一顆被擊中的心。
林驍點開那個名為“收益預估”的Excel表格,輸入了今天的增量數據。
單元格里的數字跳動了一下,變成了一個讓他心跳加速的金額。
雖然還不足以讓他在這個城市買房置地,但足以讓他挺直腰桿,走出這個充滿霉味的出租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廣州的夜色依舊繁華而冷漠。霓虹燈閃爍,將天空染成了一種曖昧的紫紅色。
樓下的燒烤攤上傳來劃拳的聲音,隔壁那對小夫妻正在為了柴米油鹽爭吵。
這就是人間。
而他,剛剛從這滾滾紅塵中,抓住了第一把金沙。
“蘇晚晴。”
林驍輕聲念著這個名字。
他想起那天晚上,她在麥克風前閉著眼吟唱的樣子。那是一種與這個嘈雜世界格格不入的干凈。
“這確實只是開始。”
他按滅煙頭,眼神里透出一股狼一樣的光芒。
“接下來,我要讓整個華語樂壇,都聽到我們的聲音。”
他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給蘇晚晴:
“明天下午兩點,帶上你的學生證。我們要去辦點正事。”
短信發出。
林驍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小小的信封圖標旋轉著飛出去,嘴角微微上揚。
第一場仗,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