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誰敢!”
韓九爺話音剛落,楊驍的刀尖已經抵住了他的咽喉。
四名戰兵頓時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
“楊驍,你今天發什么瘋!”
韓九爺瞬間汗流浹背,臉色發白,聲音軟了下來:“快把刀放下!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當著秦大人的面,你別讓我難做……”
“老子沒瘋!老子清醒得很!”
楊驍冷笑一聲,握刀的手臂青筋鼓動:“往日,王雄之流,仗勢欺人,在這堡內肆意欺壓毆打我等輔兵!你韓九爺身為把總,可曾約束過他們半分?”
“這……”
回想起王雄等人往日在堡內的所作所為,韓九爺頓時啞口無言。
“今日,非是我楊驍蓄意造反!”
“實是他王雄欺人太甚,竟要強迫我輔兵營弟兄,為他王家耕種私田!”
“我來當兵,為的是有朝一日,殺倭蕩寇,保境安民,而不是做他王家的家奴!”
楊驍最后這句話,聲音刻意拔高。
語氣激昂,擲地有聲。
包括韓九爺在內,所有人都被鎮住了。
楊驍用余光瞥了眼五十步外那名身著百戶官袍的女騎。
對方剛才于五十步外,一箭射中自己手里的刀,足見其弓馬射藝不凡。
一個女人能夠傲視群雄,官至百戶,定然不是凡俗之輩。
他想賭一把。
秀一秀自己的肌肉和忠心。
要是能傍上“富婆”,自己說不定能少奮斗幾年。
然而那女人從始至終,臉上都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反倒是她身旁的黑臉大漢兩眼放光:“好!說得好哇!老大,這小子挺有種啊,是個好苗子,何不……”
不等黑臉大漢說完,秦如冰卻是冷聲說道:“目無尊長,私斗火并,這樣的人,本官不喜歡。”
“您不要?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黑臉大漢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像撿了大便宜,翻身下馬,帶著兩名力士,朝著人群走去。
見黑臉大漢身著青緞官袍,胸前繡著黑色犀牛圖案,靖海堡眾輔兵軍婦愣了愣:“這黑大漢是何人?”
“這是總旗大人,正七品大官!大家快跪下!”
有識得官銜的老卒說了一句,眾人方才反應過來,匆忙下跪行禮。
這些軍婦輔兵平日在堡內能見到最大的官,也就是把總韓九爺,不過是區區小旗官銜。
而總旗,正七品官銜,儀同縣尉,他們平日根本見不到,所以即便看見也認不得。
“唐總旗,快……快救救小人!”
見黑臉大漢過來,韓九爺慌忙求助。
“韓九哇韓九,虧你還是把總,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這個位置的,居然連一個輔兵都拿不下!”
唐牛兒冷嗤一聲,挖苦了韓九幾句,隨即抬手摁下楊驍的刀:“喂小子,先把刀放下,說說!到底怎么回事?為何在此私斗?”
楊驍本想傍富婆,沒想到卻引來了個黑大漢。
不管了,如今自己身份低微,想要在這亂世之中站穩腳跟,必須抱大腿。
黑大漢就黑大漢吧!
“總旗大人,在下實在是屈呀!”
楊驍雙手拄刀單膝跪地,將心中的委屈全都說了出來。
說到被王雄打得十天下不來床的時候,楊驍聲淚俱下,抹起了眼淚。
周圍人群全都看傻了眼。
剛才楊驍絞斷王雄腳筋的殘暴一幕仍舊歷歷在目,和現在委屈哭訴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
韓九爺更是直呼內行,以前怎么沒發現,這小子這么會演?
都快趕上我了!
“豈有此理!”
聽了楊驍一番哭訴,唐牛兒黑臉瞬間漲紅:
“本總旗最看不慣的就是恃強凌弱的小人!今日既然被我撞上這事,本總旗絕不姑息!”
他踏前一步,環視周圍眾人,洪聲喝道:“戰兵王雄以大欺小,毆打輔兵,以權謀私,罪不可恕!”
“從今日起,革除王雄戰兵伍長之職,降為輔兵!”
“原輔兵楊驍,空懷報國之志,卻無報國之門,今不畏霸凌,悍勇可嘉,可替任戰兵伍長之職!”
“啊?!”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會是這樣戲劇性的結局。
鄧氏兩眼一黑,只覺天塌了一般。
周強、周威對視一眼,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楊驍不僅沒有受罰,居然還升了官。
而韓九爺眼珠子一轉,卻是迅速上前,拽下王雄腰間木牌,轉手遞給楊驍。
面上露出頗為賞識的笑容:“楊驍,從今日起,你便是戰兵營乙隊伍長,還不快感謝唐總旗提拔之恩!”
楊驍一怔。
這韓九爺也是個戲精啊!
“謝大人!大人英明!”
雙手捧過腰牌,楊驍豁然起身,朗聲喝道:“在下定然不負大人厚望!恪盡職守,瞭望海疆,日夜操練,為國戍邊!”
“好!很有精神!”
楊驍站得筆直,臉部線條猶如刀削斧劈。
身上透著一股子狠勁兒。
哪里像是一個輔兵。
分明就是一個天生的殺才!
如今朝廷**,海防廢弛,這一路走來也視察了四五個屯堡,無不是一片死氣,宛若一堆爛泥。
像楊驍這樣有血性,敢拼殺的好苗子,不多了!
唐牛兒兩眼放光,拍了拍楊驍的肩膀,哈哈笑道:“三個月后觀海衛秋狩大考,但愿你別讓老子失望!”
“屬下定不辱命!”
楊驍拱手回應,目光卻是越過唐總旗的肩膀,望向遠處的百戶秦如冰。
感受到楊驍的目光,秦如冰平靜如冰潭的眼眸之中,竟是微微起了一絲變化。
直覺告訴她,這小子并沒有表面上這么簡單!
但當她想要探知更多,楊驍的目光卻已經移開。
……
“都給我麻利點!把草全拔了!”
“以后誰再敢在投石機上亂曬蘿卜干和肚兜子,打十軍棍!”
兩天前,秦如冰視察了靖海堡內軍務后,把韓九爺叫進把總官廳,關上門訓了足足一個時辰。
沒人知道秦如冰具體說了些什么,只知道秦如冰走后,韓九爺一個大老爺們兒蹲在墻角哭了半個鐘頭。
然后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召集堡內輔兵軍婦,清理校場上的雜草,整理軍中內務,勒令所有輔兵把兵服洗干凈。
包括王義、王寬、王飛等人在內,所有人都得乖乖干活,若是誰敢偷懶,韓九爺甩手就是一鞭子。
唯獨對待楊驍,韓九爺總是笑臉相迎,說話也是溫言細語,和和氣氣,仿佛二人之間從沒有過矛盾。
還將原本屬于王雄的房間騰出來,讓給楊驍住。
至于王雄,已是徹底成了廢人,雖是在馬景天的治療下勉強吊著一口氣,卻根本下不來床,連喝粥都費勁。
鄧氏及王飛等人見韓九爺如此差別對待,心中不服,搬出王雄大哥王霸的名頭想要敲打韓九爺。
以往只要搬出王霸的名頭,一切都能擺平。
但這次,韓九爺卻是冷笑一聲,滿臉不屑:“你們還不知道吧?”
“王霸犯了事兒,已經被鎮刑司帶走調查!現在吉水圍已經由秦百戶帶兵換防!”
“這秦百戶,曾在臺州臨海、黃巖、溫嶺一帶,與倭寇主力打了不少硬仗,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人!”
“我可不敢得罪她!”
“而楊驍,如今被唐總旗看中,今后前途無量,奉勸你們別去觸他霉頭!人吶,要懂得審時度勢,該低頭就得低頭……”
說完,韓九爺背著手,大搖大擺離去。
而鄧氏則是如遭雷擊,整個人癱軟在地。
王飛等人更是心如死灰。
以往王霸在位時,他們這些王家子弟在靖海堡可以說是隨心所欲,胡作非為。
如今王霸人走茶涼,他們沒了靠山,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最令他們難受的是,往日被他們欺壓戲弄的草包楊驍,如今頂替了王雄,任了戰兵營乙隊伍長,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
伍長雖無官銜品階,但在靖海堡里的地位卻是僅次于把總韓九爺,并且可以自行選拔手下戰兵。
他們身上這身戰襖,怕是穿不了幾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