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語斷續,帶著酒后的含糊不清,卻又仿佛壓抑了許久。
蘇清歡試圖掙脫,卻被他攥得更緊。
“你放開!”她蹙眉,壓低聲音,生怕引來下人圍觀。
“我不放!”
陸景明執拗起來,借著酒意,竟帶著她踉踉蹌蹌地往后宅方向走,“你是我的妻……名義上的也是!憑什么……憑什么我一直一個人……”
蘇清歡又驚又怒,更多的是種無可奈何的荒唐感。
她力氣不敵,又不敢大聲呼喝驚動病體初愈的王氏和下人,竟被他半拖半拽地拉回了她所住的后宅正房。
房門被陸景明用后背抵上,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他松開她的手,卻像是耗盡了力氣,沿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將頭埋入膝間,肩膀微微聳動,不再說話,只余下粗重的呼吸聲。
屋內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燭,光線曖昧不明。
蘇清歡站在門邊,看著蜷縮在地上的陸景明,一時心亂如麻。
憤怒過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悄然滋生。
她見過他囂張跋扈的樣子,見過他別扭關心的樣子,也見過他近日沉郁努力的樣子,卻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無助。
她沉默地站了許久,終是嘆了口氣。
同一個醉鬼,又能計較什么?
她走過去,試圖扶他起來:“地上涼,起來?!?/p>
陸景明沒有反抗,任由她費力地將他攙扶到床邊。
他重重地倒在床上,雙目緊閉,眉頭緊鎖,似是極不舒服。
蘇清歡猶豫片刻,還是替他脫了靴子,拉過錦被蓋在他身上。
做完這一切,她正想轉身去外間的榻上將就一晚,手腕卻再次被抓住。
這一次,力道輕了許多,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依戀。
“別走……”
他喃喃道,聲音幾不可聞,像是在夢囈,“……冷?!?/p>
蘇清歡身體僵住。
燭火噼啪一聲,爆開一朵燈花。
她低頭看著被他握住的手腕,又看向他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的容顏,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塊巨石,冰層碎裂,漣漪陣陣。
“爹……為什么……我哪里都不夠好……為什么……”
不知道是喝醉的胡話,還是心中所想,陸景明嘀嘀咕咕了許久,甚至把蘇清歡認成了自己已故的親爹。
爹爹爹的叫個不停。
她哪里像已故的公公了……
蘇清歡從一開始的無語到后來的憐憫。
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而已。
前十幾年在家族的管教中長大,卻處處不及旁人,被家人不寄予厚望。
所以才長歪了。
這要說起來,自己還比他大個兩三歲呢。
她大學畢業畢業就穿來了,也算是談了個婚后姐弟戀。
這一夜,她最終沒有離開。
或許是出于一絲憐憫,或許是疲憊得無力掙扎,又或許是……別的什么她不愿深究的原因。
她只是和衣躺在了床的外側,與一個酒氣熏天、神志不清的丈夫,隔著一掌寬的距離,同榻而眠。
夜闌人靜,只有彼此交織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酒氣氤氳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夜,悄然越過了那條無形中劃定了許久的界線。
次日清晨,蘇清歡是在一種陌生的束縛感中醒來的。
她睜開眼,驚愕地發現陸景明不知何時竟翻過了身,一條手臂橫亙在她腰間,將她半攬在懷里。
他的頭靠在她頸側,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肌膚,帶來一陣戰栗。
她瞬間完全清醒,臉頰不受控制地燒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地試圖挪開他的手臂,卻驚動了他。
陸景明睫毛顫動,緩緩睜開眼。
初醒的迷茫在看到懷中人近在咫尺的容顏時,瞬間化為震驚和無措。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縮回手,迅速坐起身,動作之大險些摔下床去。
“我……你……”
他語無倫次,臉上紅白交錯,眼神躲閃,不敢看蘇清歡,“昨夜……我喝多了……”
蘇清歡也已坐起,背對著他,迅速整理著微亂的衣襟,強作鎮定道:“嗯。你既然醒了,便回自己房里梳洗吧?!?/p>
陸景明如蒙大赦,幾乎是落荒而逃,連靴子都忘了穿,踉蹌著奪門而出。
房門被倉惶地關上,屋內只剩下蘇清歡一人。
她維持著整理的姿勢,久久未動。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酒氣和他身上那股獨特的氣息,腰間仿佛還殘留著那短暫的、帶著體溫的觸感。
她抬手,輕輕撫上自己依舊發燙的臉頰,心中一片混亂。
昨夜種種,如同夢境,卻又真實得不容忽視。
那個草包丈夫,那個她一直試圖劃清界限的人,似乎正以一種她無法預料的方式,重新闖入她的生活,攪亂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
而逃回自己房中的陸景明,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心跳如擂鼓。
昨夜破碎的記憶片段涌入腦海。
她的掙扎,她的無奈,她最終安靜的陪伴,還有今晨醒來時那溫香軟玉在懷的觸感……
這一切都讓他心煩意亂,懊惱不堪,卻又……夾雜著一絲隱秘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悸動。
這意外的一夜,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波瀾,恐怕再難平息。
陸景明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蘇清歡的院落,清晨的冷風撲面,卻吹不散他臉上滾燙的溫度和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赤著腳踩在冰涼的石板上,直到回到自己那間冷清的書房旁臥房,關緊房門,背靠著門板劇烈喘息時,才仿佛找回了一絲真實感。
昨夜……他竟真的宿在了她房中?
還……還那般孟浪地攬著她?
破碎的記憶畫面不受控制地涌現,她掙扎時手腕細膩的觸感,黑暗中她身上淡淡的藥草清香,以及清晨醒來時懷中那溫軟的身軀……
陸景明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將這些旖旎又令人無措的畫面驅散,心底卻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混亂。
懊惱、羞愧、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交織在一起,讓他心煩意亂。
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看著鏡中自己狼狽的模樣,第一次對自己過往的行徑產生了強烈的厭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