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歸于平靜,只剩下冰冷的空虛和更深的自我厭惡時。
陸景明癱在榻上,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空洞。
他沒有得到想象中的解脫,反而覺得自己無比骯臟和可笑。
他用這種方式,非但沒有拉近與蘇清歡的距離,反而覺得中間隔了一條更深的、由他自己劃下的鴻溝。
他依舊不懂如何贏得她的心。
甚至在這一刻,覺得那樣的自己,更加配不上那般清冷皎潔的她。
風雪不知何時又大了些,敲打著窗欞。
身體的躁動平息了。
心中的火卻并未熄滅,反而化作了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難以排解的苦澀與決心。
他不能,也絕不能用那種方式去玷污他心中那份悄然滋長的、連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了的珍視。
……
自那荒唐而自我厭棄的一夜后,陸景明似乎沉淀了許多。
他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明顯地表露出郁郁寡歡,也不再試圖用那些別扭又容易被戳破的借口去接近蘇清歡。
他將那股無處安放的躁動與自我懷疑,強行壓在了心底,轉而將更多的精力投注到了頤壽堂實實在在的事務上。
先前他去試聽了老夫子的課,覺得枯燥乏味,甚是迂腐。
思來想去,看來自己是真不適合走科舉這條路。
那不如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開始真正地、沉下心來跟著賬房先生學習看賬、算賬。
不再是為了在蘇清歡面前表現,而是切切實實地想弄懂這其中的門道,想為她分擔一些。
他甚至會主動去向陳老東家請教些經商理財的常識。
那位精明的老商人起初還帶著幾分看熱鬧的戲謔,見他態度誠懇,問的問題也漸漸切中要害,倒也愿意點撥一二。
臘月將至,天氣愈發酷寒。
頤壽堂的炭火消耗巨大,蘇清歡雖盡力精簡,銀錢依舊捉襟見肘。
這一日,她正對著賬本發愁,陸景明默不作聲地走了進來,將一本冊子放在她面前。
蘇清歡抬眼看他,有些疑惑。
“這是我……重新核算過的采買賬目。”
陸景明的聲音平穩,少了往日的浮躁,卻也不帶多少情緒,“對比了城中三家炭行和五家米鋪近三個月的價格,發現永昌炭行的銀骨炭雖單價稍高。
但若簽訂長期契約,按月結算,并承諾介紹其他客戶,可再讓利半成。
而城東趙記米鋪的陳米,品質不差,價格卻比西街那家低一成有余。”
蘇清歡翻開冊子,里面字跡不算漂亮,卻工整清晰,各項數據條分縷析,對比明確,甚至還有簡單的趨勢分析。
這絕非一日之功。
她心中微震,抬頭看向陸景明。
他站在那兒,目光落在窗外枯寂的枝椏上,側臉線條顯得有些冷硬,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項無關緊要的任務。
“還有。”
他繼續道,依舊沒有看她,“我打聽過,宮中以及一些勛貴之家,冬日會大量采購城外西山窯的石炭,雖煙氣稍大,但勝在耐燒、價廉。
若我們購置一些,混在銀骨炭中使用,專用于白日燒炕和公共區域取暖,或可再節省兩三成炭資。”
石炭在北宋已有使用,但多用于工業或貧苦人家,富貴之家因其煙氣而較少問津。
他這個提議,雖有些降低格調,卻無疑是眼下最務實、最解燃眉之急的辦法。
蘇清歡看著冊子上詳實的數據和他認真的側影,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她沒想到,他竟真的默默做了這么多功課,想的不是夸夸其談,而是如此具體可行的節流方案。
“……多謝。”
她最終只能吐出這兩個字,聲音有些干澀。
陸景明這才將目光轉回來,飛快地看了她一眼,觸及她眼中那抹未曾掩飾的訝異與……或許還有一絲欣賞?
他心頭像是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卻又迅速垂下眼簾,掩去那瞬間的波動。
“舉手之勞。”
他淡淡道,轉身欲走,走到門口,又停住,背對著她,聲音低沉地補充了一句,“臘肉……我已讓莊子上送了些好的過來,腌漬晾曬好了,給老人們添個菜。”
說完,他便徑直離開了,沒有回頭。
蘇清歡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手中握著那本還帶著他指尖溫度的冊子,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再用那些幼稚的方式吸引她的注意,而是選擇用她最看重、最需要的能力來證明自己。
這種方式,笨拙,卻遠比鮮花蜜餞更能觸動她。
接下來的日子,陸景明幾乎將頤壽堂當成了第二個家。
他不再只是遠遠觀望,而是真正參與進來。
他會親自去談炭行的契約,會帶著仆役去拉運石炭,會挽起袖子和匠人一起檢修火炕煙道。
甚至會在張廚娘忙不過來時,幫著照看灶上熬著的藥膳。
他做得依舊不算熟練,有時甚至會弄巧成拙,但他不再抱怨,也不再因為旁人的目光而退縮。
那份沉靜與專注,讓他身上那股紈绔之氣褪去了不少,隱隱顯露出一種屬于男子的擔當。
院中,陸家莊子送來的臘肉、香腸已經掛起。
在冬日稀薄的陽光下,泛著誘人的油光,與那屋檐下懸掛的柿餅相映成趣。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屬于歲末的、踏實而溫暖的富足氣息。
蘇清歡看著他在院中忙碌的身影,看著他與陳老東家認真討論石炭使用比例時的側臉。
心中的堅冰,在那無聲的付出與日漸可靠的身影中,悄然加速著消融的速度。
只是,兩人之間,似乎依舊隔著一層薄薄的紗。
他不再輕易表露心跡,她也習慣性地保持著距離。
但有些東西,終究是不同的了。
如同這冬日里緩慢發酵的臘味,需要時間的催化,才能散發出最濃郁的香氣。
蘇清歡假孕的事情最終還是沒瞞住,她索性讓蕓娘把了脈。
因為她上個月真的沒來月經。
蕓娘看出來她氣虛體弱,提議對外宣傳之前是假脈,和孕脈相似但并不是懷孕,而是身體虛太過煩勞導致。
畢竟蘇清歡的煩勞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安慰她孩子遲早會有,不要太過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