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魏縣大牢。
牢房里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發(fā)霉稻草混雜著屎尿的餿味。
幾名身穿褐色窄袖戎裝的皇城司親從官,大大咧咧地圍坐在一張缺了角的方桌旁。
桌上擺著幾只粗瓷大碗,中間堆著一摞有些發(fā)硬的炊餅。
“咔嚓。”
一名親從官咬了一口炊餅,那動靜在死寂的大牢里格外響亮。
他抓起桌上的水囊,仰脖灌了一口,腮幫子鼓動著,把那干硬的面餅強行咽了下去。
原來看守大牢的幾名獄卒,此刻像是受了氣的小媳婦,縮手縮腳地站在墻根底下。
他們眼珠子亂轉(zhuǎn),一會兒看看那些腰懸利刃、滿臉橫肉的皇城司大爺,一會兒又瞟向旁邊那間最大的牢房。
那牢房里關(guān)著的,正是平日里在縣衙威風(fēng)八面的幾名押司,文書和捕頭。
此刻這些人身上的公服都被扒了,只穿著單衣,雙手抓著欄桿,臉貼在木柵欄上,耳朵豎得像兔子。
“哎,我說老張。”
正在啃炊餅的親從官抹了一把嘴角的渣子,嗓門提得老高,像是生怕別人聽不見。
“咱們這位趙侍御,真不愧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瘋狗御史’。在公堂上那一出,嘖嘖,真是一點規(guī)矩都不講。”
被稱為老張的親從官把腿往長凳上一架,冷笑一聲。
“規(guī)矩?跟趙侍御講規(guī)矩?你怕是沒睡醒。”
老張伸出筷子敲了敲碗邊,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拇囗憽?/p>
“你也不去汴京城打聽打聽。王安石王相公,那是當朝宰執(zhí)吧?司馬光司馬學(xué)士,那是士林領(lǐng)袖吧?還有呂公著、呂惠卿這些大員。”
老張環(huán)視了一圈,目光特意在旁邊那間牢房上停留了片刻。
“哪個沒被他參過?哪個沒被他指著鼻子罵過?滿朝文武,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這算個屁!”
旁邊一個年輕些的親從官把手里的炊餅往桌上一摔。
“參幾個官算什么本事?他可是在垂拱殿上,當著官家的面,敢說‘大宋要亡’這種話的主兒!這得長幾個腦袋才敢這么干?”
牢房里的幾名押司聽得渾身一哆嗦,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恐。
那年輕親從官越說越起勁,唾沫星子橫飛。
“我這輩子就不服別人,但我就服趙侍御。你說參上官,咒大宋要亡,還毆打同僚,甚至去樊樓宿娼。這要是換了旁人,早就被流放嶺南了。”
“可人家呢?”
“現(xiàn)在活得好好的,官家還給他升官,還賜了銀牌,讓他來河北查案。你說這大宋朝立國以來,誰能做到?”
墻根底下的獄卒們聽得腿肚子直轉(zhuǎn)筋。
他們雖是小地方的差役,但也知道朝廷的法度。
這趙侍御聽起來,簡直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太歲魔王。
牢房里的捕頭李三,平日里也是個狠角色,這會兒卻覺得后脖頸子冒涼氣。
他咽了口唾沫,把身子往后縮了縮。
這時候,那個叫老張的親從官又開口了,聲音壓低了一些,透著股陰森勁兒。
“剛才趙侍御可是吩咐了,等那張百里醒了之后,別急著問話。”
“那干啥?”旁邊人捧哏。
“直接上夾棍。”
老張比劃了一個夾手指的動作,臉上掛著殘忍的笑。
“十指連心啊。趙侍御說了,張百里皮糙肉厚,剛才那頓板子也就是給他松松皮。等會兒醒了,先要把他十根手指頭一根根夾斷,讓他嘗嘗滋味。”
“這也太狠了吧?”
有人咂舌。
“那張百里好歹也是個知縣,朝廷命官。等會兒怕不是得被弄死?”
“管他呢!”
老張一擺手,語氣輕蔑到了極點。
“咱哥幾個奉命行事。趙侍御可是有官家欽賜的銀牌,那是先斬后奏的皇權(quán)特許!一個縣令,七品官而已,弄死了就弄死了。”
“官家圣諭說了,五品以下的,趙侍御想斬就斬。別說這小小的魏縣縣令了,就是大名府知府張文,若是惹惱了趙侍御,那一刀下去,腦袋也得搬家!”
“嘶——”
牢房里傳來一陣整齊的吸氣聲。
幾名押司嚇得面如土色,有膽小的,褲襠里已經(jīng)濕了一片,騷臭味彌漫開來。
連大名府知府都敢殺?
那他們這些小魚小蝦,豈不是連螞蟻都不如?
就在那幾名押司幾乎要被這恐怖的氛圍壓垮的時候,牢房門口傳來一陣輕咳聲。
“咳。”
正在吹牛的幾名親從官瞬間閉嘴,動作整齊劃一地收回腿,站起身,垂手肅立。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趙野背著手,慢悠悠地走了進來。
凌峰按著刀,面無表情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趙野換了一身干凈的常服,手里還捏著兩個不知從哪弄來的核桃,轉(zhuǎn)得咔咔作響。
他臉上掛著笑,那笑容在昏暗的火光下,顯得格外溫和,但在牢里眾人眼中,這簡直就是閻王爺?shù)奈⑿Α?/p>
“都在呢?”
趙野目光掃過墻根底下的獄卒。
獄卒們噗通一聲就跪下了,頭磕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趙野沒理會他們,徑直走到那間關(guān)押著魏縣差役的牢房門前。
他也不說話,就那么站著,手里轉(zhuǎn)著核桃,眼睛透過木柵欄,一個一個地打量著里面的人。
就像是在市集上挑牲口一般。
牢房里的幾個人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李三受不了這種壓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侍御饒命!侍御饒命!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有了帶頭的,其他人也紛紛跪下,哭爹喊娘地求饒。
趙野停下手中轉(zhuǎn)動的核桃。
“我有說要殺你們嗎?”
他聲音輕飄飄的。
眾人一愣,哭聲戛然而止。
趙野轉(zhuǎn)過身,對凌峰招了招手。
“搬把椅子來。”
凌峰揮手,一名親從官立刻搬來一把太師椅,放在牢房門口。
趙野大馬金刀地坐下。
“把門打開。”
獄卒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
趙野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李三。
“你,出來。”
李三身子一顫,面如死灰,但看著旁邊皇城司親從官手里那明晃晃的鋼刀,只能硬著頭皮,像條狗一樣爬了出來。
“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趙野靠在椅背上,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回……回侍御話,小的李三,是……是縣衙的捕頭。”
“哦,捕頭啊。”
趙野點了點頭。
“那就是負責(zé)抓人的嘍?”
李三把頭磕得砰砰響。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趙野冷笑一聲。
“我問你了么?”
隨后對著凌峰喊道:“話都不會說,拖出去打。”
“喏。”凌峰領(lǐng)命,直接大手一揮。
幾名親從官立馬撲上去,那李三還欲求饒,但幾名親從官一點機會都不給,直接將嘴給堵住。
隨即拖出了牢房。
片刻后,外面就傳來陣陣慘叫與哀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