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制正式開始。
演播室的燈光熾亮得有些刺眼,背景是大屏幕,上面顯示著節(jié)目醒目的Logo——《惡評之夜》。
主持人以略帶沉重卻又不失力量的語調開場,闡述著節(jié)目的初衷。
“直面網絡暴力,探討惡意評論背后的真相,給予當事人回應的機會。”
雪莉坐在嘉賓席上,她的位置頗為顯眼。
在強光下,她剛才在美容室精心雕琢出的完美妝容更顯無瑕,黑色的皮衣襯得她膚色白皙,表情管理恰到好處,嘴角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
但坐在臺下陰影處的李賢宇,卻能捕捉到那平靜表象下細微的緊繃。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第一個環(huán)節(jié),是匿名朗讀惡評。
大屏幕上開始滾動顯示出被節(jié)目組篩選出來的、針對雪莉的惡意評論。
一條條冰冷的文字,帶著匿名的肆無忌憚,**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
主持人用平穩(wěn)的語調念出,每念一條,現場都會響起一陣壓抑的驚呼或嘆息。
“崔雪莉,你能不能別再發(fā)那些奇怪的照片了?精神真的正常嗎?”
“除了靠‘做自己’博眼球,你還會什么?作品呢?”
“看到你就煩,趕緊退出娛樂圈吧!”
“和那么多男藝人傳緋聞,私生活是不是很混亂啊?”
李賢宇的呼吸隨著每一條評論的念出而逐漸收緊。
這些文字他在網絡上看過,在之前的循環(huán)里也間接了解過,但親耳在演播室里,看著它們被公開朗讀,而雪莉就坐在那里,微笑著聆聽,這種沖擊力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鈍痛蔓延開來。
雪莉始終維持著那個笑容,甚至在主持人念完某些特別過分的評論時,她還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在表示“我知道了”。
她的姿態(tài)看起來很放松,靠在椅背上,偶爾還會因為某條評論措辭過于荒謬而無奈地搖頭失笑。
這份“灑脫”贏得了現場一些觀眾理解的掌聲。
但李賢宇看到了更多。
他看到她偶爾會快速眨一下眼睛,像是在緩解干澀,也像是在逼退某種情緒。
他看到在她看似隨意的交疊雙腿時,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點著地面,那是內心焦躁不安的下意識表現。
他看到當一條質疑她專業(yè)能力、嘲諷她靠爭議博取關注的評論出現時,她端起水杯喝水的動作,比之前要稍微急促一點點。
她在演。
她在用盡全力地演一個“不在乎”、“很強大”的崔雪莉。
接下來,是當事人的回應環(huán)節(jié)。
輪到雪莉回應時,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身體微微前傾,靠近麥克風。
她的聲音通過音響放大出來,依舊甜美。
“關于照片……我只是在分享我覺得有趣或者美的瞬間。
可能不符合大眾的審美,但那就是我當下的心情和狀態(tài)。精神很正常,謝謝關心。”
她甚至還笑了笑,帶著點自嘲。
“說到作品,我一直有在努力,無論是演戲還是音樂。
可能還沒有達到讓大家非常滿意的程度,但我會繼續(xù)進步的。‘做自己’和認真工作并不沖突。”
“退出娛樂圈……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因為還有很多支持我的人,而且我也熱愛站在舞臺上的感覺。”
“私生活的問題……我覺得這是個人的**。我和合作過的同事們關系都很好,傳言就只是傳言。”
她的回應得體,克制,甚至可以說是“標準答案”。
沒有激烈的反駁,沒有賣慘,只有不卑不亢的解釋和表達。
現場再次響起掌聲,似乎在肯定她的“高情商”和“堅強”。
李賢宇的心卻更疼了。他聽出了那平靜語調下的疲憊。
這些回應,與其說是她的心里話,不如說是一層厚厚的、用于自我保護的外殼。
她把真實的情緒,那些被中傷后的委屈、憤怒、無奈和深深的疲憊,全都死死地鎖在了這層外殼之下,不讓任何人看見。
節(jié)目流程進入中間階段,有時會穿插一些嘉賓之間的互動討論,或者由主持人引導,探討網絡暴力的成因和危害。
在這個環(huán)節(jié),雪莉的話變得少了一些,更多的是傾聽。
她會看著發(fā)言的人,認真點頭,但眼神偶爾會放空一瞬,飄向不知名的遠方,仿佛靈魂短暫地抽離了這個讓她不得不時刻武裝自己的地方。
有一次,在她眼神放空的瞬間,她的目光無意識地掃過臺下,恰好與李賢宇的視線撞個正著。
那一瞬間,雪莉明顯愣了一下。
她似乎完全沒料到他會一直那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她眼中的光彩晃動了一下,像是平靜湖面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那里面飛快地閃過了一絲被看穿的無措,以及……一絲的依賴和脆弱。
但這異樣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秒,就重新掛上了那副完美的微笑面具,甚至還微微地對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說“我沒事,別擔心”,又像是在告誡他“不要這樣看著我”。
隨即,她將目光移開,重新聚焦到主持人和正在發(fā)言的另一位嘉賓身上,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從未發(fā)生。
李賢宇卻因為這眼神確認了,他的感覺沒有錯。她的堅強是偽裝的,她的平靜是強撐的。
她只是在用盡全身的力氣,獨自消化著這些洶涌的惡意。
錄制繼續(xù),李賢宇始終站在原地,目光未曾離開過場中那個看似發(fā)光,實則內心可能正在滴血的身影。
他不知道這場錄制還要多久,他只知道,每一分每一秒,對他和臺上的她而言,都是一種煎熬。
夠了。
他在心里無聲地說。
真的夠了。
他迫切地想要結束這一切,想要帶她離開這個讓她不得不戴上面具的地方。
他想要擁抱那個真實的、會哭會笑、會脆弱會依賴的雪莉,而不是這個在公眾面前無懈可擊的“偶像崔雪莉”。
距離命定之日還有九天,而僅僅是目睹這一切,就已經讓他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緊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