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中,那來自褐家鼠的饋贈——【基礎齒輪潤滑脂配方】——如同精密的工程圖紙般緩緩展開,每一個細節都清晰無比。
配方本身的核心結構并不算石破天驚,主要還是基于常見的礦物油作為基礎油,再輔以皂基作為稠化劑。
這和市面上常見的“黃油”大同小異。但關鍵,就在于那幾種特殊的添加劑,以及一種被系統命名為“活化”的處理工藝。
這幾種添加劑的名稱十分古怪,有些像是化學代號,有些則干脆是功能性描述,比如“低溫流動性改善劑”、“極壓抗磨因子模擬物”。它們的配比要求極為精確,誤差甚至標注到了千分之幾。
而那個“活化”工藝,更是精髓所在。根據系統注釋,這道工藝模擬了老鼠皮脂腺在應對不同溫度、濕度和摩擦環境時,分泌物成分的動態微調機制。
經過這種處理的潤滑脂,能夠在低溫下保持良好的流動性,不至于像普通黃油那樣凍成一塊硬邦邦的“板油”;而在高溫高壓下,又能維持足夠的粘稠度和油膜強度,不易變稀流失,提供持久的潤滑保護。
更別提配方中自帶的抗磨損和防銹蝕性能,比起傻大黑粗、性能單一的鈣基、鈉基潤滑脂,簡直是鳥槍換炮!
“好東西!這絕對是好東西!”李向前幾乎要忍不住笑出聲。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
眼下這個時代,機械保養普遍粗放,好的潤滑材料簡直是鳳毛麟角。
別說精密機床了,就是自行車的中軸、飛輪,縫紉機的機頭,甚至稍微講究點的電風扇軸承,如果能用上這種潤滑脂,那壽命和運行的順暢度,絕對能提升一大截!這不僅僅是一份配方,這簡直是一只會下金蛋的鵝!
然而,狂喜過后,冷靜如同冰水澆頭,迅速冷卻了他沸騰的思緒。
一個殘酷的現實擺在面前:配方再好,也只是紙上談兵。想要將它變成實實在在的潤滑脂,困難重重。
首先是原材料。
基礎的礦物油和皂基,想辦法或許還能搞到,雖然質量可能參差不齊,但至少有路子。
可那幾種關鍵的添加劑呢?他對著那些古怪的名字琢磨了半天,別說買了,連聽都沒聽說過!這年頭,化工產品本就稀缺,很多都得依賴進口或者大型國營化工廠定向生產,普通市面上根本見不到蹤影。
其次是生產設備。那個“活化”工藝,聽起來高大上,實際上需要精確的溫控加熱設備和能夠均勻攪拌的反應釜。
這可不是一口鐵鍋加根木棍就能搞定的。
他現在兜比臉還干凈,除了手里這點微薄的工資和上次李嬸給的五毛錢,哪來的本錢去置辦這些?
壓力來源-資源匱乏的字樣,仿佛無形地刻在了他的腦門上。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空有屠龍技,卻連一把趁手的刀都找不到。
他不是沒想過走“正規途徑”,但很快就放棄了。
以他現在的身份,一個修理鋪的小學徒,拿著一份來歷不明的“先進配方”去找化工廠合作?不被當成異想天開的瘋子,就可能被當成別有用心的“特務”抓起來。時代不允許他這么跳脫。
無奈之下,他旁敲側擊地向王德發請教。
他避開了具體的配方,只是撿了兩個聽起來不那么“超前”的添加劑名詞,裝作不經意地問王師傅:“師傅,您見多識廣,知道哪里能弄到‘環烷烴萃取油’或者‘二硫化鉬粉末’這類東西嗎?我琢磨著有些機器磨損得厲害,加點這些是不是能好點?”
王德發正拿著油壺給一臺舊臺鉗的絲杠上油,聞言抬起頭,抹了把油乎乎的手,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用力搖頭:“環啥玩意兒?二硫化啥?向前,你從哪兒聽來這些名詞?凈整些稀奇古怪的。我跟你說,咱們這行,常用的就是機油、黃油,最多有點石墨粉。你說的那些,要么是人家大廠實驗室里的金貴玩意兒,要么就是從‘外面’進來的,普通門市部、五金店,你想都別想!那都不是咱們能碰的東西。”
王師傅的話,徹底打消了李向前最后一絲僥幸。看來,想要實現這個潤滑脂計劃,必須另辟蹊徑,而且,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啟動資金的問題。
錢!他現在迫切需要錢!
靠修理鋪這點死工資,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二十來塊,刨去吃喝,能攢下幾個子兒?等到攢夠買設備、找原料的錢,黃花菜都涼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記憶中那個魚龍混雜、卻也暗藏生機的角落——黑市。
上次為了給李嬸修車找零件,他去過一次,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那里的“繁榮”景象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里什么都有,也什么都缺。只要你有門路,或者有足夠吸引人的“硬通貨”,就能換到你需要的東西,或者,換到錢。
風險?當然有。但機遇,往往就藏在風險背后。
主意已定,李向前開始利用業余時間“備貨”。
他從廢品收購站里,又淘換回來幾臺破舊不堪的收音機和一臺扇葉都歪了的小電風扇。這些在別人眼里是徹底報廢的垃圾,但在【破障之眼】下,卻清晰地顯示著核心部件的剩余價值和修復潛力。
憑借著【破障之眼】的精準診斷,以及之前修復收音機時獲得的【基礎電路濾波方案(簡化版)】等科技碎片知識,他將這些廢品一一修復。
修復后的收音機,不僅能響,而且經過他的優化,信號接收能力和音質,比原廠狀態還好上幾分,雜音幾乎消失。
那臺小電風扇,不僅扇葉被校正,內部軸承也用他現有的最好潤滑油仔細保養過,啟動平穩,風力強勁,噪音卻比同類產品小得多。
這幾樣東西,在這個娛樂和降溫手段都極其匱乏的年代,絕對算得上是緊俏貨、稀罕物。拿到黑市去,應該能賣個不錯的價錢。
這天傍晚,鋪子快要打烊的時候,李向前找到王德發,編了個理由說晚上家里有點事,需要早點回去。
王德發如今對李向前是百分百信任,也沒多問,只是叮囑他路上小心。
告別了王師傅,李向前回到自己的小屋,小心翼翼地將修復好的兩臺收音機和那臺小電風扇用布包好,揣進一個大布袋里。
確認天色完全暗下來后,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忐忑,朝著記憶中那個隱蔽的黑市方向走去。
夜幕是最好的掩護。穿過幾條昏暗的小巷,繞過幾處堆滿垃圾的角落。
這里比白天他來時更加“熱鬧”,也更加詭秘。
借著遠處路燈透過來的一點微弱光線,可以看到地上鋪著各式各樣的“攤位”,從糧票、布票、工業券,到手表、自行車零件、的確良布料,甚至還有一些明顯是“舶來品”的罐頭、香煙和叫不出名字的“洋玩意兒”。
交易雙方都盡可能地壓低聲音,動作迅速,仿佛生怕被什么人盯上。
李向前沒有急著找地方,而是先在邊緣地帶觀察了一會兒,熟悉著這里的氛圍和“規矩”。
他看到有人因為價格談不攏而低聲爭吵,也看到有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后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感覺差不多了,他在一個相對僻靜,但又不至于完全無人問津的角落停下。這里靠近一個廢棄的墻垛,萬一有什么不對勁,也算有個遮擋。
他將布袋打開,小心地把兩臺油光水滑、品相看起來相當不錯的收音機和那臺小巧玲瓏的電風扇擺了出來。
東西剛擺好沒多久,立刻就吸引了幾個游蕩的身影湊過來。
“嘿,哥們兒,這收音機……好的?”一個瘦高個壓低聲音問道,眼睛在收音機上滴溜溜地轉。
“剛修好的,保證好用。”李向前言簡意賅,打開其中一臺收音機的開關。一陣輕微的電流聲后,清晰的廣播聲流淌出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他又打開另一臺,同樣效果出色。
“喲,這聲音真地道!”旁邊有人嘖嘖稱奇。
“風扇呢?轉轉看?”又有人指著電風扇問。
李向前插上不知從哪兒臨時接出來的電源線,按下開關。
風扇立刻平穩地轉動起來,送出一股強勁而柔和的風,關鍵是噪音很小,只有輕微的嗡嗡聲。
這下,圍觀的人更多了,眼神里都透著渴望。
這年頭,收音機和電風扇可都是稀罕的“大件兒”,能擁有一臺,絕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這個……怎么賣?”終于有人忍不住問價了。
李向前伸出手指,報了一個在他看來相對公道,但在此刻此地絕對算得上高價的數字。
果然,價格一出,圍觀的人群發出一陣小小的吸氣聲,有幾個人搖搖頭就散開了。
但也有真心想要的人開始討價還價。李向前沉著應對,不急不躁,詳細介紹著自己修復后這些電器的優越性能,強調其耐用性和效果,寸步不讓。
他知道,黑市交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但自己的東西值這個價。
就在他和一位看起來頗有誠意的中年人快要談妥價格的時候,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了進來。
“等等!”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干部服,但氣質卻顯得有些流氣,賊眉鼠眼的瘦小男人不知何時擠了進來。
他背著手,像模像樣地繞著李向前的“攤位”轉了一圈。
“小同志,面生得很啊?”男人皮笑肉不笑地開口,語氣帶著一股審視和不容置疑的味道,“這些東西……哪兒來的啊?看著可不像你這個年紀能搗鼓出來的。”
李向前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看這人的穿著打扮和說話的派頭,不像是普通的買家,倒像是這黑市里不成文的“管理人員”,或者是替某個勢力“看場子”的地頭蛇。
“自己修著玩的。”李向前不動聲色地回答,語氣盡量顯得平和。
“修著玩?”男人嗤笑一聲,眼睛瞇了起來,貪婪的光芒一閃而過,“玩得挺大啊,這可都是緊俏貨。我說小同志,在這兒擺攤,懂不懂規矩啊?是不是該跟哥哥我……打聲招呼?”
男人的話語里,威脅的意味已經毫不掩飾。
他那雙小眼睛,在李向前和那幾件電器上來回逡巡,暗示著要么“抽成”,要么就準備低價強買,甚至可能直接明搶。
李向前的心沉了下去。
黑市的水,果然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這突然冒出來的地頭蛇,顯然是盯上他這塊“肥肉”了。
他是該選擇破財消災,滿足對方的胃口,保住剩下的東西和自身的安全?還是……另有對策?可在這人生地不熟、危機四伏的黑市里,他一個半大少年,又能有什么對策?
揣在懷里的布袋,仿佛也變得沉重起來。這次黑市之行,還能順利為他的潤滑脂計劃,籌集到那筆至關重要的啟動資金嗎?還是說,他會連人帶貨,都栽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