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行說的營帳走出來,雅娜還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要讓四邊之王齊心協力,就為了河西之地的那個小小征西將軍?
在她的眼中,就算是將弱小的大漢與她們大匈奴作為對比,按照那個小賊的軍職,也只能與一個大當戶對等。
連大當戶之上大都尉、左右大將都不如,如何能讓睿智的中行說建議四王齊伐?
反倒是風輕云淡的于單,卻是一臉不在意的解釋。
“阿妹,你要知道漢人素來喜歡夸大其詞,出兵兩萬,他們能號稱十萬,出兵十萬敢號稱三十萬,哪怕中行說來了我王廷近五十年,也難免和那些卑劣的漢人有著一樣的習慣,喜歡危言聳聽。”
“哦,對了,我記得這些人在他們的春秋戰國時期,好像還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流派,叫什么縱橫家,開口必是:大王您可知國之將亡,死期將至!想必中行說便是此中高手吧。”
然而出了營帳之后的雅娜卻也沒有了先前維護歸匈之人的熱切,看著有些強行挽尊尬黑的兄長,忍不住搖了搖頭。
其實單純不考慮血脈問題,二叔伊稚斜還真就比他兄長更適合單于的位子。
只是啊……能活著,誰又想成為他人成長路上的踏腳石呢?
自古王室無親情,放到草原上,血脈相殘更是司空見慣。
“誒,阿妹啊,我聽人說,衛青在云中豢養河西與大宛之馬,意圖培育出一種在短途內爆發力更強的馬種,說是要試驗一種新的突襲戰術,我倒是覺得云中的那個衛青,更值得我們去關注!”
于單也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河西是一個天坑,誰進誰無,反倒是云中那個貌似是大漢皇帝小舅子的衛青,只知道牧馬養馬,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應該是個刷功勛的好地方。
“云中的衛青,若是能豢養戰馬成功,等于未來大漢能源源不斷的產出優質戰馬,這對于我們來說才是真正的威脅,征西將軍?不過是一個僥幸打敗了我那愚蠢弟弟的幸運兒罷了。”
“什么都靠搶,什么都依靠武力張揚,此非長久之道,這種不勞而獲的人,只要經歷一次失敗,必會軍民離心,且入不敷出,底層將士叛亂不斷!”
說到這里,于單很是自信。
無他,因為他們匈奴人當初就是這么起家的,每次遇到天災都要去大漢劫掠物資,才能避免族人大規模的凍斃于野,這種搶奪的方式,年年都有,年年都要來上一回。
他們又何嘗不知這種方式無法從根源上解決天災的問題,只是慣性如此,且部落之間分散林立,若是叫他們往農耕轉化,此非一代、兩代人能夠完成的壯舉。
按照草原上的規矩,單于可殘暴,但卻要保持兇焰和狼性,一旦有人開始覺得你變成了溫順的牛羊,群起而攻之的情景也并非不會發生。
自己經受過的苦難,讓于單始終確信,所謂征西將軍,不過鏡中花,遠不如在云中大搞可持續發展的衛青,來得更有威脅性。
嗯,最重要的是,他還覺得衛青夠軟,一個靠裙帶關系上位,整日只知道牧馬種地的奴仆出身,還能懂得打仗不成?
龍城之戰?那是他父王病重,二叔忙著回王廷打探消息,一時之間把他給漏了的緣故。
對于自己兄長的分析,雅娜也覺得有一些道理。
若是沒有孟煥,衛青所行之事,還真是一件足以動搖草原格局的大事情。
可她又總是不經意間想起,中行說所說的那些評價。
“衛青之馬政,包括所謂突襲戰法,就算是能對我大漠草原有足夠的威脅,我王廷可入漠北深處,一路往極北而去,且大漠草原遼闊,漢人不會占據土地,更無法在大漠草原里靡費者眾的建造城邦。”
“我等可如候鳥,秋冬而下,春夏而上,被補給拖垮的大漢皇帝,又能奈我們何?”
“而那個河西的征西將軍則不盡然,他在蓄養部族,今時收服休屠,征召休屠之兵以抗草原諸部,來時若是征服的部族開始逐漸增多……,焉能不知單于之位,匈奴人可坐,漢人的附屬牧民部族不可坐乎?”
“突襲戰術只是強于一時,真正能打敗我們的,只有我們自己,當敵人比我們更兇惡,更加殘暴無情的時候,就是我們步入滅亡的時候。”
雅娜感覺頭腦很亂,像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算術,卻在驟然間,被人強行灌輸了大量的高等數學課題,聽著很是在理,卻有種讓她不寒而栗,且分不清真假的感覺。
至少有一點他和中行說觀念一致。
匈奴只認最強者,誰強誰就是王,再高貴的血脈也抵不住誰能給他們帶來勝利和財富、資源。
而伊稚斜就是深諳此道的人,所以占據著每次南下之時,眾多部族的追捧,他才積攢到如今能與太子相抗衡的實力。
隨著父王的病重,他的權勢還會越來越大,這也是于單心急如焚,迫不及待想要用勝利來裝飾自己的真正原因。
漢人有獲取資源更為方便、穩定的農耕,所以他們很難舍本逐末的來草原和游牧搶這三瓜兩棗。
但若是漢人像是匈奴統治休屠、渾邪、丁零、堅昆各王部一樣,將匈奴人口大批量的納入統治之中,卻是會更加讓人棘手。
可是這真的會真如中行說所言一般匪夷所思嗎?
雅娜有些難以置信,論及騎射與游牧,匈奴已是此世巔峰,區區漢人,連草原上哪片水草豐茂,哪片山脈之側能抵御自北南下的焊縫都不清楚,效仿匈奴之居,豈非東施效顰?
“大兄!您所說的衛青,的的確確是我王廷的心腹大患。”
“不過……,河西之事也不可懈怠,縱使中行說所言有些超出雅娜理解,但……畢竟那人冒犯了我王廷威嚴,您作為太子,還是需要有所表示。”
若是干巴巴讓于單出兵,如今見識過兀兒渾慘狀的他,自是沒那么容易讓自己分兵去試探。
可雅娜言及太子之意,于單便卻能認可的點著頭附和。
“小妹所說也有道理,我可是太子,豈有坐視小兒坐在我王廷頭上刷去軍功之理?”
“稍后傳我軍令,開春后督促左賢王部盡快出兵,另派我麾下右大將,攜兩萬騎馳援兀兒渾所部。”
“兩萬騎?大兄可是還有其他謀劃?”
“當然,如今左賢王聲威正盛,我需以一場大勝鞏固地位,對比有些詭異的河西之地,為兄觀之,可能云中更好下手。”
“此次出兵貴在穩健,讓二弟與我右大將合力共戮此賊,而莪,先取了那衛青小兒首級,鞏固太子之位再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