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急雨突下,裹挾著塵土腥氣撲面而來。
雨幕喧囂,卻意外澆滅了宋然心頭翻涌的躁意。
衛生所這會兒只剩下他們四人,姜秣那邊只差包裹傷口。
空氣泛著冷意,周芬舉著紗布僵在原地,對著姜秣腦袋上猙獰的傷口直犯怵。
宋然看得真切,指尖蹭了蹭下巴,斜睨老醫師,“她怎么還不醒?你確定藥沒下多,故意留我陪你在這嘮家常?”
他拖長尾音,眼神在老醫師和姜秣之間來回打轉,“再拖下去,她都能直接入土辦喜喪了。”
老醫師剛喘口氣,端著搪瓷杯的手一抖,沒好氣罵,“放屁!打量著你不是求醫,是求神仙。致命傷那么好治,那就不會死那么多人。”
嘴上罵罵咧咧,老醫師卻已經起身,像老鷹叼小雞似的從戰戰兢兢的小護士手里奪過紗布。
姜秣的腦袋很快就被裹成了圓滾滾的大白粽。
末了,他還在頂端打了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白色蝴蝶結在腦袋上安靜趴著,怎么看都透著股不正經。
“惡趣味。”宋然挑眉,指尖摩挲著下巴,眼底藏著忍俊不禁。
老醫師拍掉他伸過來搗亂的手,白大褂一甩,滿臉“你小子太嫩”的神氣:“懂什么?哪個小姑娘不盼著受傷都能美成年畫娃娃?回頭換藥你就照葫蘆畫瓢系上,保準她醒了不跟你鬧。”
見宋然沉默,他又從白大褂口袋掏出張紅紙,抖得嘩啦作響,“你家老太太的喜帖我早收著了。本來尋思新郎官都沒影,宴席可不就是出鬧劇?現在嘛......”他瞥了眼裹成粽子的姜秣,嘴角扯出壞笑,“老頭子能換張新椅子了!”
宋然聞言嗤笑一聲,伸手去搶那紅紙,卻被老醫師靈活躲開。
“結婚了你就好好跟人家過日子,動手打人算怎么一回事兒?”
顯然老醫師把姜秣的傷歸咎到了宋然身上。理解為宋然不滿意宋老太的婚姻安排動手打人。
宋然冷汗,“老頭子,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就這么不堪?”
老醫師沒接話,只是用下巴朝姜秣裹得嚴嚴實實的腦袋點了點,眼神里寫滿“證據確鑿”。
宋然不做多余的解釋,自己家笑話說多了也不光彩,“自然是誰為我選妻誰動的手。”
說著,他轉移話題,伸手戳了戳姜秣頭上顫巍巍的蝴蝶結,“就這造型,醒了怕是得找您老算賬。”
老醫師突然雙手一攤,“這可和我沒關系!分明是你宋然心疼新婚妻子親手包扎的杰作,老頭子不搶功勞。”
宋然:……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只留屋檐滴水的聲音,一下一下,無端透出些活躍。
確定姜秣今天醒不來后,宋然將人留在衛生所,托老醫師多加關照,拽了把傘冒雨離開。
他假期有限,要忙碌的事情還有很多。
……
姜秣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意識還未完全清醒,便先摸到了腦袋上厚厚的紗布,以及那個奇怪的蝴蝶結,她愣了一下。
反應過來她不是起早貪黑的苦命人,又兩眼放光。
呆楞,疑惑,苦惱,興奮一系列表情,撞進宋然似笑非笑的眸子里。
“醒了就自己吃藥。”宋然目光落在蝴蝶結上,聲音含笑。
姜秣這才發現屋里還有別人,皺眉:“宋團無事可做?”
宋然單手插兜,用腳尖踢了踢床邊的木凳:“姜大小姐昏迷三天三夜,我這新婚丈夫不得守著?”
姜秣剛要開口反駁,瞥見宋然掌心的白的黃的紅的各色,“這是藥?”
“喔~不愛吃片!”
宋然了然,利落包起藥,用手里搪瓷缸碾碎藥片,隨即把磨好的藥粉倒進準備好的水中。
晃動幾下,把摻了藥粉的水遞給姜秣。
姜秣瞠目結舌,狐疑盯著宋然,他是不是怕她不吃藥。
盯著他手中古怪顏色的藥水,怎么也說不出吃藥的話。
“我稍后再吃。”
她不信任宋然,之前在他面前矯揉造作純粹是因為她當下并沒有更好脫離環境的辦法,而腦后的傷又不能拖到她解決問題。
如今,性命之憂已度過,從姜秣記憶當中她能窺探到這個世界究竟有多美好。
她不必和他繼續虛與委蛇下去,神色冷淡許多。
更何況,腦后空檔時刻提醒她,頭發已經沒有了的事實。
宋然垂眸看著搪瓷缸里微微泛著渾濁的藥水,忽然嗤笑一聲:“姜大小姐還活在夢里?據我所知你的父母親如今在牛棚食不果腹,靠著老鄉那可憐的善心艱難度日。”
姜秣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后頸紗布蹭得傷口火辣辣地疼。
她當然記得原主記憶里的畫面。
父親被戴著紅袖章的人按在泥地里批斗,一貫優雅平和的母親抱著滿箱藏書在雨中垂淚,那些曾經恭敬的面孔,如今都扭曲成猙獰的嘲諷。
“我可以幫你。”
“說吧,”她抬起頭,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你要我拿什么換?”
前世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如今卻要向一個毛頭小子低頭。
但原主備受父母雙親疼愛的記憶在眼前交織,她占了姜秣的身軀,理應承擔相應的責任。
只不過……
姜秣有什么值得他這么做?
這般想著,她也就直接問出來,“我有什么值得你圖謀,一個落魄千金。”
“好好活著吧,姜秣。你也不想你的雙親此時收到你的噩耗,未來也毫無依靠吧!”
“呵呵呵,宋團以為我想自己尋死?”
姜秣身軀向后仰,緊靠墻壁,一下子輕松起來,“宋團,殺人和自殺的性質可不一樣。”
她將談話話語權重新奪回,無論宋然在想些什么,她不會放過殺害‘姜秣’的兇手。
就算如今她毫無籌碼,只能在這里仰人鼻息,她只要活著,就會為這可憐的姑娘討回公道。
宋然啞然,“你想岔了。對你動手的幾人我已經把他們交送給公安,他們會對你進行相應的補償。”
頓了頓,他又說:“我曾經受益于姜首長,自然不想看到他唯一的女兒對未來毫無希望。”
宋然不是求情,姜秣臉色好上幾分,卻依舊不待見。
“宋團無事,還是出去吧,我要休息。”
宋然不糾纏,轉身離開去找老醫師聊姜秣病情。
官場沉浮幾十載,姜秣看得透徹,宋然方才在對她撒謊。
她身上絕對有他要圖謀的東西,只是他似乎也在猶豫,那東西在不在她身上。
無妨,神擋殺神,佛擋殺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