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哥回來了,凌晨挺高興。
與闊別一年的文若再次相逢,凌晨也很高興。
韓登來了,凌晨不高興。
因為這位爺每次登門,準(zhǔn)沒好事。第一次是想把自己送去吃牢飯,還對可憐的陳嘯進行了有損人道主義精神的體罰。第二次又教唆自己去偷退休老干部家里的東西,不但讓自己承受道德和良心上的譴責(zé),還沒給任何勞務(wù)費,
這是第三次。
院子里的槐樹下,凌晨與文若、韓登、以及被拉來湊數(shù)的王臣鶴分別坐在石桌的四個方位。每個人的頭頂分別吊著三個鼓起的魚泡,其中兩個是大舅哥用嘴吹鼓的,另一個則是裝滿了清水。
西廂的房門開著,青檸、青櫻、小云正在和鐘鶯一邊聊天一邊望著這里。小王臣鶴站在他娘身邊,安靜的望著槐樹上的鳥窩。大舅哥在一旁充當(dāng)苦力,給魚泡吹氣、灌清水,以及把弄好的魚泡掛在他們頭頂?shù)睦K子上。
解二站在大門口,好奇的打量著巷子口的那些持刀護衛(wèi),尤其是看到有些人的馬脖子下還有被布遮蓋的弓弩,就更覺的稀奇和神秘了。
白千端著酒壺立在石桌旁,有時也在看他們玩,有時又無意間瞥向韓登腰間的玉佩。不過只是在計算出手的角度和速度,并沒有真的要動手的想法。
他不知道節(jié)度使的公子意味著什么,但當(dāng)他看到馮知縣朝著他們下跪后,就清醒的意識到這倆人身上的東西摸不得。
除了凌晨之外的三個人都對這個游戲很感興趣,甲、乙、丙牌各有六張,丁牌則是有兩張。
規(guī)則也很簡單,大家各自抓五張牌,然后由一旁的大舅哥隨意從甲乙丙三個選項中選出一個為本局的公牌,所有人按順序依次出牌。不管你出什么,都默認(rèn)你出的是公牌,丁牌可以當(dāng)作任何牌出。
你的下家如果不質(zhì)疑,就過。如果質(zhì)疑,就檢查。如果你出的這張剛好是公牌,那下家接受懲罰。如果不是,那就是你接受懲罰了。
懲罰也很簡單,給你個竹簽子,自己從頭頂選一個魚泡戳破,如果是空的就繼續(xù),如果被潑了一臉?biāo)痛贿吶ァ?/p>
這三位都是大周優(yōu)秀基因和高智商的代表,凌晨說完規(guī)則后他們立刻就明白了,隨即就開始了挨個摸牌。
王臣鶴一本正經(jīng)的仔細鉆研著手中的牌,文若調(diào)整著順序頗為輕松的看向其他三人,韓登將牌高高舉起擋住自己的臉,凌晨從摸完牌后就沒拿起來看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摸了手什么。
四個人,四種性格,四套風(fēng)格。
“石頭~布!”
大舅哥背對著他們宣布本局公牌為乙后,其他三人都是單手握拳,就韓登伸直著五根指頭。
凌晨看著他催促道:“你先出,快點的~”
韓登故作鎮(zhèn)定,瀟灑的從手中抽出一張,背扣了下去:“一張乙。”
他話音剛落,作為他下家的凌晨直接一拳砸在了在桌子上:“質(zhì)疑!”
韓登立刻就瞪大了眼睛,不滿又不解的看向凌晨:“不是……你干嘛?”
“少廢話,翻牌!”
韓登幽怨的看了凌晨一眼,十分不情愿的將剛才扣下去的牌翻了過來,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丙”字。
“哈哈哈哈~來來來,韓大人,竹簽?zāi)煤昧耍堥_始你的表演。”
凌晨幸災(zāi)樂禍的將胳膊枕在石桌上,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望著他,王臣鶴和文若也饒有興趣的看了過來。
韓登冷笑一聲,握著竹簽就伸向頭頂?shù)娜齻€魚泡,仔細觀察了它們的區(qū)別后,信心滿滿的戳了上去。
“你們看什么?不會以為第一個就……”
“啪!”
魚泡被尖銳的竹簽戳到的那一剎那,瞬間就爆了開來!里面的水傾瀉而下,替韓大帥哥好好洗了把臉,頭發(fā)都濕亂的貼在鬢邊,肩上、脖頸處的衣料都濕透了。
“哈哈哈哈~”
其他人看到他這副倒霉樣,都忍不住笑出聲來,王臣鶴是儒雅的笑,文若是爽朗的笑,凌晨是雙腳蹲在凳子上拍著牌桌笑。
韓登面無表情的伸出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后,低下身子從靴子外的掛帶上抽出一把精制短刀放在了桌子上——
“繼續(xù),今天誰也別想走。”
王臣鶴出牌很亂,讓人很難捉摸他到底是真是假,看表情也看不出什么來。而且這小子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有時候也會耍小心思,明明出的是公牌,臉上卻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痕跡,害的凌晨忍不住質(zhì)疑他,結(jié)果戳爆了一個魚泡。
幸好他平時經(jīng)常修橋補墻扶老奶奶過馬路,所以才沒戳到有水的那個。
文若的牌風(fēng)就更奇怪了,每次都是先三后二,大開大合,舉手投足間無比自信。王臣鶴不相信他的牌每次都那么好,心中猶豫了一下后,突然襲擊了他一次,結(jié)果踢到了鐵板。幸好他運氣也不錯,并沒有水落下來。
一旁干坐著的落湯雞看到他倆都沒事,臉色更加不服氣了,憑什么?!
“去歲一別,為兄很是想念賢弟,奈何軍務(wù)繁忙,一直沒有時間來看看你。家父有時閑暇靜坐,也會提及賢弟。”
趁著出牌的間隙,文若和凌晨交談了起來。
“大人的身體可好?”
“挺好的,一切安康。賢弟在家中如何?”
凌晨猶豫著扣出一張丁牌后,瞥向一旁盯著桌面的韓登:“大多數(shù)時候過的挺滋潤,就是有時候會被人打擾。”
文若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韓登,不禁失笑道:“賢弟勿怪,這次來尋你,也是有些瑣事要打擾你……”
“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就行,以咱們的交情,說打擾就見外了。不像有些人,一點邊界感都沒有,只吃不拉。”
韓登聽罷撩開額角濕發(fā),剛想要出言反駁,卻突然發(fā)現(xiàn)他好像確實沒有給過凌晨什么好處……
于是,只能咽回剛準(zhǔn)備要發(fā)的脾氣。
文若握著牌,望著抬頭戳魚泡的王臣鶴說道:“這位王兄……”
“自己人大哥,濟州王家的,以前在盧龍軍干過。”
聽到凌晨叫自己不用避著,文若點了點頭,繼續(xù)說道:
“前段日子,我們江淮軍中有位袍澤被唐軍俘虜了,愚兄多次遣細作前去營救,奈何唐國看守的很嚴(yán)密,一直無法得手。本來是不想打擾賢弟的,可……愚兄實在是一籌莫展了。”
凌晨聽后在心中思索起來,老文父子二人都對自己不錯,文若又親自登門請自己出山,于情于理也該幫上一把。
可是,能讓一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公子親自登門相請,足見被俘之人的地位和重要性。如果不是十萬火急,他也不會從前線專程跑到臨潁來,在這陪自己打牌消遣。
別忘了,江淮這會還在打仗呢!
嘶!難道……
凌晨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文若:“不會是又……”
文若連忙搖了搖頭:“不是不是,賢弟誤會了。”
哦,不是老文整活就行,我還以為他又給我拉了坨大的。
“此事好說,不過大哥你也是知道的,我做事一向只管做,不保成。我也不敢跟你打包票說能把人帶回來,萬一失敗了……”
文若握著竹簽戳破頭頂?shù)聂~泡,虛驚一場后笑著對凌晨說道:“賢弟肯出手相幫,愚兄就已經(jīng)很感激了。此事困難重重,許多的細作、軍將都失敗了,豈敢苛求務(wù)必功成?更不要說怨責(zé)賢弟了。賢弟只管放手去做,成與不成,全看天意;歸來之后,都有重謝。”
哎呀~~
你聽聽,你聽聽人家文若的境界和語言藝術(shù),要不說咱愿意給人家打工呢~老文做事地道,文若也不含糊,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剝削我的勞動價值。
一念及此,凌晨扭頭看向一旁的韓登,韓登被他看的一愣:“看我做什么?”
“看你來氣!”
都是節(jié)度使的兒子,你他娘還在京城干著抄家查賬的活,手里的錢不比文若多?迄今為止給過一個子兒嗎?老子還給你倒貼了一頓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真是越想越氣!
韓登自知理虧,可這那也不能全怪他啊!
哥們是刑部司獄的老大啊!讓一個小小的百姓替自己干活,不該是一種榮幸么?再說了,他對凌晨已經(jīng)相當(dāng)客氣了,幾乎是公平交換。他也沒有追究對方屠了一百多人的血案不是?為此還被秋官噴了一臉唾沫星子呢~
“這次跟著我大哥來,又憋著什么壞心眼呢?”
聽到凌晨沒好氣的出聲詢問,韓登聳著雙肩說道:“沒別的,跟我姐夫是同一件事。”
嗯?
姐夫?
同一件事?
“你們是……”
見凌晨疑惑,文若笑著解釋道:“沒錯,他是我妻弟。”
這下輪到凌晨傻眼了。
大周皇帝會允許兩個手握重兵的節(jié)度使結(jié)為兒女親家嗎?據(jù)他所知,名為京官、實為留京質(zhì)子的韓登可是關(guān)中節(jié)度使的嫡長子,他的姐姐……那不就是嫡長女嗎?
文若在家里排行老幾他不知道,可從老文對他的倚重和他自己說過的話來看,明顯是要繼承江淮軍領(lǐng)導(dǎo)權(quán)的,就算不是長子,那也肯定是嫡子呀!
這合理嗎?他們就不怕皇帝猜忌嗎?
拋開這些不談,他倆這次來找自己是為了同一件事,那也就是說……
自己要救的那個人,地位超然。
“啪!”
被帶著魚腥味的水潑了一臉后,凌晨抹去臉上的水,呸了兩口后,開口問道:“這次要救的人……我能知道他叫啥不?”
“不能。”
“別。”
韓登和文若幾乎是同時開口的,頓了一下后,文若用抱歉的眼神看著凌晨說道:
“賢弟勿要生出嫌隙之心,不是我們不愿意將實情告知于你,實在是此事牽扯有些廣,不便透露。你應(yīng)該明白,以你對文家的恩情,我們是決計不忍害你的。”
韓登也點頭說道:“對啊凌晨,這事跟上次那事差不多,你不知道,要比知道的好。你不信我,總該信我姐夫吧?”
“……”
行吧,咱也不是那愛鉆牛角尖的人,問你們不行,等我救了那人直接問他不就得了?
不把小時候尿床的事抖個干凈,老子反手就把他塞回唐國人手里。
這把騙子酒館,最終在王臣鶴的絕地反擊中迎來了結(jié)局,險勝了文若。
——
雖然文若嘴上說著不急,可凌晨不能真慢悠悠的準(zhǔn)備。汝南文家對自己著實不薄,這次給青檸爹爹和祖先的祭告中又給足了面子和情緒價值,怠慢了人家有失禮數(shù)。
于是凌晨第二天就準(zhǔn)備跟著他們一道出發(fā)了。
青檸不舍得拉住他的手,望著緊閉的房門,嘆著氣默默垂淚。
女孩子心思細膩,感情豐富,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奈。盡管凌晨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趟簡單的公費旅游,可在青檸眼中,這次南下又將是一場漫長的離別。
“乖~不要哭了,你相公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走到哪里都是我欺負別人,還能有人傷了我不成?”
抱在懷里的青檸低身抽泣著說道:“可……可這次是去唐國,人生地不熟的,還到處是敵國的人……”
凌晨耐著性子,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蛋溫柔的勸慰道:
“敵國的人不也是人么?只要是人,就都是**凡胎,有七情六欲,我單手就能拿捏。你呢~就跟櫻兒、小云她們好好在家待著,現(xiàn)在有咱哥守護著你,我就更安心了。你放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到時候教你畫畫,乖昂~”
青檸紅著眼眶抬起頭,疑惑的問道:“相公還會作畫?”
“那當(dāng)然,當(dāng)年高試時,我可是藝術(shù)生里文化成績最高的,文化生里素描速寫最好的~”
青檸被他說的更懵了,相公還參加過科舉?沒聽說哪里的科舉還要作畫啊?
“那為什么……”
“唉,最后以4分之差落榜了……”
——
文若和韓登一再要求給凌晨配一批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老兵和身手不俗的刑部武官,卻被凌晨都給拒絕了。
要那些個拖油瓶干什么?我是去辦事還是當(dāng)奶媽?有他們在我還怎么開掛?知道了具體的關(guān)押地點就行了,放那脫褲子的屁干嘛?
安慶府,江面。
晚風(fēng)席卷衣衫,獵獵作響。凌晨負手立于船頭之上,望著滾滾長江水奔騰著東去大海,皓月當(dāng)空,夜明如晝,心底頓生豪情。
邀舟同宿,青山深處。天色映晚幕,月影照徑出,烏濛江上飛白鷺,西陵渡。
曉風(fēng)吹動,誰家旗鼓?登臨人北顧,當(dāng)年來時路,千秋過往塵與土,應(yīng)如故。
正當(dāng)他沉浸在美不勝收的江南月色中心曠神怡之際,身后傳來了船家和藹的聲音——
“客人,到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