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完補給和酬金,白三角號開始全速前進,向南越過赤道,前往菱島。
塞涅卡被留在了船上。靈系亡靈法師現在也算是稀有技術人才,苗欣的事情也還沒有眉目,沒到卸磨殺驢的時候。
白三角號不養閑人,紫堇指派了任務,讓塞涅卡把船上儲存的尸體都剔骨,去除雜質,并提純劣質的部分。
蘇冥找他的時候,他正在底艙里忙得不可開交,難聞的氣味簡直像黏膩的瘴霧,到處都是的需要打馬賽克的畫面。蘇冥不得不把他叫到甲板上來,甚至拿了塊了布巾蓋住自己口鼻。
“完事后好好沖洗干凈!”蘇冥道,“包括你自己。”邊說邊干嘔了一口。他其實不是很講究的人,但這個場景實在挑戰他的神經。
反觀塞涅卡,卻沒事人一般。
“好的,骨王大人。”他惴惴不安道,“您找小的是?”
海盜法師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白三角號上的人覺得他沒用,直接把他咔嚓了。
“找你問下苗欣的事情。”蘇冥道。
之前離開越南、前往苗欣家鄉的路上,蘇冥跟怨靈少女聊了不少,知道了她的過往經歷。
苗欣出生于一個還算不錯的家庭,父親叫做苗幕,母親叫做禾怡香。雖然兩人因為工作經常出差,但湊合請得起保姆,生活順遂。哪怕妹妹禾然意外的出生,也沒讓生活手忙腳亂。
一切是在去年急轉直下,突如其來的車禍令母親喪生,父親苗幕也受重傷。那場車禍給第三方造成了巨大的財產損失,超過了保險覆蓋的額度。
為此苗欣家里賣掉了住房,搭上了多年的積蓄和母親的撫恤金,借下債務,才堪堪完成賠償。
彼時苗欣剛讀完高中。她開始四處打零工,維持家用,直到三個多月前被殺害。
塞涅卡仔細地聽完蘇冥的敘述,很快給出結論,“苗欣小姐的經歷雖然不幸,但絕對不可能產生有階位的怨靈。”他仔細講解道,“想要怨靈有強度,亡者必須有強烈的不甘。需要選擇特別堅韌的素材,最好是那種歷經長期磨難、但一直沒被壓垮的,然后我們再介入進行‘加工’,進一步提升壓力,直到目標崩潰。”
不愧是最下作的職業路線,蘇冥心道。難怪就算是在亡靈法師群體中,怨靈系也是人人喊打。
塞涅卡邊說邊看了一眼蘇冥的臉色,確認他一切如常,才繼續道,“苗欣小姐的這些經歷,連最寬松的入門水準都夠不上。”
“幽海形態的怨靈,怎么激發?”蘇冥換了下一個問題。
“刺激下幽海就行了,隨意的負面情緒術法都可以。”
此前那只由海盜制作的怨靈還在。塞涅卡施法演示,這次快捷得多,海盜怨靈身上的黑色膨脹,旋即失控,無數觸手從靈體內部涌出,瘋狂地撲向周圍。
蘇冥釋放了一個球形護盾將怨靈圍裹,任其在里面砸打。
原本力量不顯的靈體,爆發之下,竟然讓護盾出現碎裂,蘇冥不得不又迭加了兩層。
大約持續了三十秒,怨靈的力量迅速衰退,怦然崩解。
蘇冥感受了一下,搖搖頭,這區別大到與苗欣根本不像一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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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走塞涅卡,蘇冥返回了船艙。
貝安琪正拿著一張清單,交給紫堇。
“一萬五千金幣?”紫堇有些驚訝,“煉金機偶的配件更換和維修,費用好高。”
按照與聯合會的約定,貝安琪與耶希亞上次交戰損耗,由白三角號從取得的酬金中支付。
“純成本。”貝安琪也有些無奈,“我用了你們的一些材料,不然還要多兩千金幣。”
“你那東西的消耗確實可怕。”學者由衷地感慨道,“一場戰斗的損失,都足夠來一次普通規模的實驗了。”
這話聽得一旁的蘇冥心驚肉跳。你們倆,誰也別說誰燒錢!
“靈械師是真正的吞金職業。”少女哀怨道,“唉,我好后悔走這條道路。”
“貝安琪,你這邊有辦法提供補給嗎?”蘇冥問她。
聯合會這邊不可靠,自然需要尋找其他途徑。
“簡單呀,十幾天后麥酒號會送你們采購的炮彈。”貝安琪回答道,“你們需要補給什么,讓它捎上就行。”
紫堇否決,“如果敵人要針對我們,來自矮人這邊的補給一樣無法依靠!”
矮人自身不會摻和,但作為公開的補給行為,麥酒號可能被滲透的環節實在太多了。
明白了問題所在,貝安琪思索一番,“可以動用我家族的私人船只霧紗號,將補給物品悄悄送到某處海島,卸貨在那里,我們再前往接收。這樣除了最高層,誰也不知道這批貨是送給誰的,能最大限度避免情報泄露和節外生枝!”
“這方法不錯!”紫堇點頭。
“不如,麥酒號的補給計劃也照常執行。”蘇冥提議道,“讓矮人工廠那邊將次品炮彈包裝好,裝上麥酒號一起送貨。但真貨裝上霧紗號,暗度陳倉!”
“不錯呀,多上一層掩護。”貝安琪同意道,然后用加密通訊聯絡霧紗號,布置好相關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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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組繼續減搖陀螺儀的安裝。它的結構并不復雜,核心部分就是一個巨大而且笨重的轉子,工作在真空中。電機會把它提到很高的轉速,從而擁有巨大的動量。
當船體搖晃的時候,轉子產生進動作用,抵消搖晃力矩。說穿了這就是個大號陀螺,用暴力的物理動量壓制整艘船。當然,大型陀螺儀工作時產生的力量也是巨大的,需要非常良好的支撐和固定。
蘇冥重新規劃了底艙構型和支撐結構,兩個女孩配合著完成了安裝和加固。
連接好電纜和各個子系統,耐心調試以后,蘇冥啟動了設備,整艘船原本輕微的晃動立刻消失了。
貝安琪驚嘆不已,恨不得鉆進陀螺儀的真空艙一探究竟。
接下來是減搖鰭,這個的體量看著小,但是工作機制復雜。它又叫做側舵,控制船身滾轉向的力矩。當有海浪的時候,側舵通過傳感器感知數據,在智能控制系統操縱下進行預判,給出與海浪相反的力量抵消沖擊。
蘇冥調試了很久,初步生效,但具體的效果還得在大浪中驗證。
然后就是前視避障聲吶,這個是便捷的民用設備,500米范圍內探測到淺礁石就嘟嘟報警,紫堇自己對著說明書就安裝好了。但是它的有效距離太短,所以她還需要教會黑骷髏及時反應。
白三角號只有中間的船體吃水最深,范圍很窄,是完全來得及規避的。
——
期間,蘇冥交給了苗欣一個新的任務。
【鎢鈦鈷硬質合金,立方氮化硼,和氮碳化鈦。】苗欣很辛苦地才復述成功這些繞口的名字,【工業材料?】
【嗯。】
苗欣打開手機開始檢索,【蘇冥,你不是說需要有對應素材,才能傳送嗎?】
【可以少量合成一些沒有的,有相應元素就行。】蘇冥只是半鏈接狀態,隨意跟苗欣閑聊著,手里還在演算一個新學的術式。
【唔,合金找到了,淘寶上有這種材質的產品。】
【可以,形狀我自己改。】
后面兩種材料苗欣也找到了賣家,【幾塊錢一克,純度要求高嗎?】
【不太離譜就可以。立方氮化硼200克,氮碳化鈦100g。】
苗欣跟客服溝通了下,【發順豐的話兩天。】
【兩天的話無所謂。】蘇冥道,少惹點事挺好,【不過你怎么收快遞?】
她現在的地址只是“借住”。
【驛站自取唄。】苗欣回答,【我有能網購的正常身份。】
蘇冥眼睛瞇了一下,卻沒有開口詢問。
苗欣沉默了一會,【……好吧,也沒準備瞞的。】她老實坦白,【我聯絡了我的父親。】
蘇冥手里的工作沒停,【怎么聯絡上的?】
這位十九歲的少女只有普通的學習與打工經歷。截然的行為變化,只能是獲得了場外援助。
再結合她陽光燦爛到幽海都能當鏡子用的情緒狀態,可能的選項沒別的了。
【我應該說過,不能用常規的聯絡渠道。】
與事件搭得上關系的人,都會被納入監控。做到這些不需要什么代價,超算對通訊進行過濾,配套少量人工進行復核,就能讓交互無所遁形。
蘇冥雖然給苗欣配置了多重境外VPN,但是這東西不是絕對。掐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逃了。
【我爸常去一個小眾的棋牌平臺,我在那里找到了他。】苗欣解釋道,【然后直接向他講述了情況。】
這似乎是個盲區。
蘇冥回憶了一下之前看到的象棋頁面,那個小平臺只有簡陋的互動設計,房間對話記錄都不會留存,對監管確實不友好。
但,就算臨時繞開——
【他相信?】這些天方夜譚的故事,有人能接受?
【相信呀!】苗欣回答,【我爸爸開心極了,拉著我說了很多話,教了我很多事!】
蘇冥皺起眉頭,這表現可不像苗欣說的“專業人士”。但另一方面,苗欣的行動確實立竿見影的得到改善,這也不像普通人能教導的。
【我現在能跟你爸爸對話嗎?】蘇冥道。
【能的!】
苗欣拿起手機,上面是一個斗地主房間。對手玩家是[朝朝暮暮]和[DK_23775]。
【三個人?】蘇冥不解。
【這個平臺用戶少,那名字一看就是湊數的機器人。】苗欣解釋。
【昨天教你的脈沖式,如何了?】蘇冥道。
【啊,那個好難,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趁我現在有空你練習下,我好指導你。】
【……好吧。】苗欣不太情愿地解除融合,跑到一邊用怨力懟玻璃瓶去了。
蘇冥接手小刺頭的控制權。他隨手點下斗地主游戲的“準備就緒”按鈕,找到簡易的聊天窗口,開始打字。
****
早上八點,苗幕剛剛把小女兒禾然送進幼兒園。
這位中年人身形不高,在寒風中更顯得佝僂。他腿腳不便,臉上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
但相比普通的行人,他步行的速度卻不算慢,提著個帆布購物袋,很快來到一個超市。
門口,幾名工人正在檢修攝像頭。這附近的攝像頭已經增加到正常密度三倍以上,對應的維護工作也變得頻繁起來。
手機響起提示音,苗幕點了“準備就緒”,撲克游戲開始。
“你好。”對面發來文字。
苗幕遲疑了一下,很快意識到什么,“蘇?”
“對。”
蘇冥順位第一,直接點了最高倍數搶地主,然后隨意出了幾張牌。
“你信?”蘇冥直球發問。
“不信。”苗幕同樣徑直回答,“我已經過了讀童話的年齡。”
他知道女兒死亡現場尸骸的慘狀,時常在噩夢中驚醒。比起身體上的傷,接連失去至親的痛徹心扉,才縈繞到讓他窒息,如果不是有禾然——
“我猜如是。”蘇冥道。
苗幕挑選了一條魚,丟給師傅宰殺。從三個月前開始,他就被要求減少出行,只在家附近活動。
起初他以為是跟女兒被殺有關,兇手可能會對他進行報復。但隨著戒備等級不斷提升,大范圍的設備升級,他開始嚴重懷疑事件的性質,開始各種打探。
“追在你屁股后面的人,勉強算得上是我的同事。”苗幕回答,“所以別浪費時間了,我知道你是取得了我女兒記憶的外來者。”
如果不是車禍中摘除了一個腎臟和脾臟,被迫修養,他也會是類似的工作者。
蘇冥有些頭疼,這還真是專業人員!不過問題不大,這事情可以跟苗欣好好解釋。
怨靈能從爆發邊緣被拉回來,不全因為他的概念力量。苗欣自身的堅韌和頑強,至關重要。
這個女孩在某些方面,想象之外的出類拔萃。
蘇冥已經開始琢磨后續,偶爾還是能讓苗欣跟父親聯系下。苗幕本人,似乎也并不介意這種溝通。
房間的游戲已經進行到了殘局,人機出了三個4帶一對5,手里還剩一對K。
苗幕手里四張牌,對2單5單3,選擇了過。
蘇冥手里四個7,一張K,一對6。他心算了下牌,然后用三個7帶對6壓住,出了K。
人機選擇了過。
苗幕愣了下,有些呆的點了投降。
這把蘇冥亂叫地主,無王少2,牌力遠不如苗幕。但蘇冥利用那個智障人機卡位,沒什么煙火氣地就打贏了。
這不浸淫個幾年,干不出來這種破事!
“你真是蘇?”苗幕突然道。
蘇冥正在掛斷。他剛叉掉那個“你真的要走了嗎”的哭臉提問窗,又彈出一個“客官怎么不多玩一會”的美女圖片,再來不小心點到廣告彈窗。
這破爛平臺,活該人少!
“怎么?”蘇冥回復。
苗幕呆滯地接過洗凈切好的魚,低頭向外挪步。穿越者入侵的證據過于確鑿,所有人都在防備對方混淆身份、達成某些目的,對其余的可能性僅持有保留態度。
對方堅稱人類,冒充蘇冥,現在又編撰出一個連苗欣都涵蓋進去的新故事,但——
苗幕停住腳步,萬一,這故事是真的呢!
他條件反射地想撥打電話匯報。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趕緊停下,切回斗地主房間打下字,“給我幾分鐘思考!”
“不,我得砸了手機,趕緊跑路。”蘇冥回復道。
“別!”
“求你等等!”
苗幕手呼吸急促,連續打字,又盡量讓自己平靜,不被監控看出異常。
如果那真的是蘇冥,那么他說的故事就——
苗幕心念急轉,一切的邏輯,還真對得上!
他女兒的靈體,處在絕對不能暴露的危險中!
苗幕額頭上涌出一層汗。終于,他顫抖著手,打下一行字。
“我信了。”
——
白三號上,各項準備就緒已經是三天后。
立方氮化硼和氮碳化鈦已經收到,蘇冥使用暗系法術『異己排除』分離雜質。
這個是煉金學中最好的提純法術之一。缺點是只能針對單一化合物,并且對每種物質都要重寫術式。如果不是有紫堇,他真做不到這么奢侈。
沒錯,奢侈。
哪怕起初不懂,但在貝安琪的各種難以置信中,他也開始明白身邊這位隨手開發新術式的稱號學者,是多么離譜的存在了。
學者的法術,絕大多數都是教科書上找不到的。
某種意義上,紫堇其實改變了規則。如果異界戰場也像NBA那樣,她絕對是要被聯盟專門為之寫上一面墻的禁令。
蘇冥現在才知道自己是被學者小姐帶歪掉了,以至于養成遇到麻煩先改寫術式的壞習慣。貝安琪已經由多次啞口無言,變得麻木。
三個人中有兩個不正常,正常的那個就會開始懷疑自身。
戰船到達菱島的北端。這里是半獸人最大的海上貿易港口所在,也是整個島唯一的大型海港。在這里他們遇到了星雨號,她帶著一支艦隊將港口完全封鎖,逼迫著半獸人王國對中洋海域發生的事情做出交代。
考慮到雙方暫時還是同一陣營,白三角號沒有接近星雨號戰斗群,而是從左側遠遠經過,前往菱島的東側。雙方甚至互相用代表問候的信號彈,遠遠地打了個招呼。
繼續往前,繞過菱島的外角,最接近的時候距離只有十幾公里。這個巨大的島嶼在觀感上,和厚實的大陸沒有區別。
“關于這里,我其實有非常挺不愉快的回憶。”甲板上,紫堇望著遠方隱約的陸地線道,“我就是在這個島上死的。”
“死?”蘇冥沒太聽懂。
“當然啊,不然我為什么會變成骨龍?”紫堇反問。
“我還以為你是想探尋什么奧秘,比如補足你不能使用的暗系法術。”
仙女龍是四系元素的王者,無法使用光系和暗系。紫堇通過艾麗莎形態獲得的光系法術的操控能力,親和度極高。余下的暗系——
“再怎樣也不會用死亡來換!”紫堇沒好氣道,“我是被人刺殺的。當時如果不是許多人幫助,付出了極大代價來拯救,我是真的會徹底死亡。”
“你想表達的意思是?”
“我可以使用骨龍形態,只是和艾麗莎形態不能同時。”紫堇道,“所以如果需要對菱島登陸,也是有另外一種選擇的。”
蘇冥明白了,配合白骨印記增強骨龍,兩人能夠對本島目標做快速突進,在保證機動力的同時,也能擁有較為強大的戰力。風險是,無處不在的亡靈波動會讓他們暴露位置。
“我記下了。”蘇冥點頭
紫堇這是在補足他的戰術儲備。碧眼商會的那次,讓她開始注重決策信息交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