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京中雨落未歇。
天未亮時,謝府門前已張燈結彩,紅紗自東巷繞入南院,街道兩旁站滿觀禮之人。
這場賜婚本就引人注目,而霍思言身份特殊,又是識塔舊職未離之人,更添幾分風波中的意味。
喜轎自鳳鸞宮門前起,沿京主道直至謝家正門,禮部官員前導,儀樂隨行,步步皆準制。
謝家老太太坐鎮內堂,命所有主事之人親迎于堂前。
鐘鳴三響,禮成。
霍思言著明黃霞衣入廳,言語不多,只向謝老夫人行過正禮,便由婢女引入新房。
她一身冷香,落在謝家堂前時,竟無人敢上前多言一句。
入夜,新房內燈火低垂,紅紗帳簾輕落。
霍思言獨坐榻前,一盞茶未動。
她靜聽外頭人聲漸遠,直到只余簾外一陣輕叩。
“是我。”
謝知安的聲音沉穩,不帶一絲笑意。
霍思言應了一聲,他便推門而入。
燭光落在他肩上,影子斜斜映在帷幔上。
她并未起身,只淡淡開口:“你這一日,應當辛苦。”
他在她身旁坐下,語氣輕緩:“比起你所歷之事,這點勞累,不足掛齒。”
兩人皆沉默片刻。
良久,霍思言開口:“你今日在中樞,被誰請了話?”
謝知安沒有驚訝,只道:“禮監之主,借賀詞之名,言辭試探。”
“問我是否知曉你欲辭調任之事,又問謝家是否默認你掌識塔暗籍。”
霍思言輕輕一笑:“他們果然坐不住了。”
“你如何答?”
謝知安平靜道:“我答,你所為皆為謝家之意,非你一人之謀。”
“他們不信我,那便去查謝家。”
“但查謝家之前,須先請鳳鸞宮賜旨。”
“而貴妃……未必愿背這筆賬。”
謝府后院,長房夫人聽說霍思言未拜堂即歸房中,冷笑一聲。
“她倒是不避嫌。”
“謝家娶的是中樞舊官,不是個謝氏媳婦。”
她語氣中帶著不屑,吩咐身邊的丫鬟:“明日起床規矩、婦人之儀都教清楚些。”
“別真以為識塔出來的,到了謝家還敢指手畫腳。”
那婢女低聲問道:“夫人可要讓二房那位去打個照面?”
長房夫人挑眉:“讓她去。”
“先敲打敲打,莫讓她真以為進門就能立足。”
次日清晨,霍思言在耳房盥洗畢畢,婢女稟告:“二夫人來請,邀主母赴前院共膳。”
她略一沉吟,點頭應下。
待換好衣飾,便由曲婉陪行,一路直入謝府前廳。
廳內早已坐了數位女眷,正中那位著淡青繡衣,面容端莊,正是二夫人宋氏。
她笑意和緩,卻帶著絲毫不掩的打量。
“新婦入門第一日,自當與族中長輩敘禮。”
“我這做嫂子的,也得先盡盡東道之責。”
霍思言微微一笑,行禮得體:“思言初入謝家,諸多不識,還望嫂夫人海涵。”
宋氏笑著點頭,忽然話鋒一轉。
“聽聞妹妹在識塔時曾斷過舊案,一紙魂錄攪動三司,可謂英才。”
“不過內宅之事與中樞不同,需得沉得住氣、收得住權。”
“謝家規矩不少,往后若有不妥,還望妹妹別怪嫂嫂多言。”
廳中幾人皆靜,像在等霍思言回話。
霍思言神色不變,語氣溫柔:“謝家之禮,自當遵守。”
“只是謝家娶的,是霍思言,不是旁人。”
“既是我一人之身入此門,便無須旁人來教我該行幾步、坐哪張椅。”
“嫂夫人若有心,不如與我共理謝家事,也好讓旁人省幾分口舌。”
廳中一時寂靜。
霍思言話落,眾人皆覺氣息一滯。
那番話雖言語溫和,可每一句都帶鋒藏刃,既回敬宋氏,又立明自身。
宋氏笑意微斂,卻不敢再作聲。
她本想借今日“嫂嫂之請”立威,誰知這位新婦根本不吃那一套,反將她架在了“共理家事”的高位上。
謝家諸女眷多識權謀,一見此局,心中已然明了。
霍思言不是一般入門婦,她不是來做兒媳的,是來立腳掌局的。
午后,霍思言未再留宴,而是借由院婢之言,繞路行至謝家舊卷閣。
那是謝家私藏家譜、婚錄、支系印檔之所,一般少有人來。
她立于卷架之間,目光掃過一卷紅封舊牘,指尖緩緩劃過。
“魂卷副本藏于此?”
曲婉站在她身側,低聲應道:“是。上回交接時,副卷中有部分章節殘缺,我趁修冊時借來核對。”
“今日順勢帶回,以便再查。”
霍思言輕輕“嗯”了一聲,指腹在卷封角落一按。
果然,一抹極淡的燙痕浮現,那是舊識錄獨有的“魂鈐”,唯有識塔副職及執印者才能解印。
“當年你母之案,本應錄入卷底,卻被人為割斷。”
“這枚魂鈐,是遺留的殘線。”
曲婉眼中驟然一震:“你是說,我娘之案……未被完全抹除?”
“是。”
霍思言點頭。
“且殘卷未入京冊,意圖遮掩。”
她將那卷收起,遞給曲婉:“此案我接了,就不會半路撒手。”
“你若還愿信我,就按原計劃,查到哪一步,走哪一步。”
曲婉雙手接過,唇角微微一顫。
“我不怕。”
而此時,謝府外院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禮監掌事所遣“習婦”之一,以“調教新婦內儀”為由,要求入宅三月。
謝知安接信后眸色微冷,未曾第一時間回信,而是轉入書齋,召來內司吏屬。
“這習婦是鳳鸞宮的人?”
“是原掛名在貴妃內院,近兩年外派。”
“她來謝府,不止為禮教,是來盯人的。”
謝知安冷笑一聲,手指扣案:“貴妃還是不肯放過。”
“但她選錯了人。”
“霍思言若愿屈在規矩下,她便不是霍思言。”
夜深時,霍思言回房。
她未卸妝,只坐于案前撫卷落筆。
“今日謝府動靜太多。”
“她既肯派人進來,那我便給她留個局。”
曲婉在旁,輕聲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你替我把今日那份魂卷副本,不小心落在內堂。”
“再不慎提及我查魂案舊檔的事。”
“她若有人在府內,必會試圖取證,我不動她,她便以為我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