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后堂,春水初暖,枝頭桃蕊微綻。
霍思言立在園中石階上,盯著一封折子出神。
那是宗人府密送來的消息,說曲婉已入承露殿五日,未傳回任何情報,亦未再露面。
院中風起,吹得她衣角輕揚。
謝知安緩步走來,站在她身邊,低聲問:“你打算等?”
霍思言未言語,只將手中折子遞給他。
謝知安展開細看,眉頭漸皺。
“鳳鸞宮近日頻繁調遣內務,疑似在重建內署舊制,她這是要重立權中權?”
霍思言輕聲:“我若不等,怎么知道她還藏了多少底?”
謝知安看她一眼,神色凝重:“可你也該知,她不是在藏東西,而是在明目張膽地養蛇。”
“那曲婉……若真變了心,這一條蛇,咬的不是旁人,是你。”
霍思言抬眸,語氣如水:“所以我才要等,等她咬第一口,看她是咬我,還是咬她。”
謝知安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下:“你啊,有此般城府,真不該是個姑娘,你若是男子,只怕這天下也早不是現在這副模樣了。”
霍思言看他,眼中淡淡一笑:“可惜我偏生是,謝大人不也一樣?你若不是謝府嫡子,只怕早坐到了朝堂之巔。”
謝知安搖頭:“天生我材必有用,至于此用何意,你我便聽天由命。”
話音未落,侍從匆匆來報:“宗人府來人,說鳳鸞宮那邊……有人想見您。”
霍思言眸光一動:“誰?”
“說是承露殿新封女官,曲婉。”
謝知安與霍思言對視一眼,她唇角微動,低聲道:“來了。”
承露殿外,曲婉立在風中,換了新宮裝,鬢邊插玉,眉眼柔順。
可一開口,卻不是宮中的客套,而是舊時的低聲喚:“姑娘,我能單獨說話嗎?”
霍思言看了她片刻,緩緩點頭。
二人進了后堂,屏人之后,曲婉才開口。
“我帶來了鳳鸞的冊本,貴妃重修內署,初擬二十四人,暗設白綾小閣,意在挑選宮中舊人。”
“其中六人皆為盛王遺脈,五人為當年被廢誥命之后人,她……要造反。”
霍思言眉頭緊鎖,聲音低沉:“你確定?”
曲婉點頭說道:“冊子我偷了影拓,一刻前剛送出去,若無意外,今夜你就能拿到。”
“但你要快,她下月便會借端請太后移居,趁宮中空位,徹底控權。”
霍思言盯著她看了許久,忽問:“你為什么幫我?”
曲婉低聲道:“因為……我曾背你,但你還護我。”
“你沒揭我身世,也沒把我送給宗人府,我若再不醒悟,便和牲畜有何區分?”
霍思言眼中終于浮現一絲溫度。
夜深,謝府書房燈火未熄。
曲婉的話一出口,霍思言立刻著人將她送往密院暫居,隨后便與謝知安共審那份“影拓冊頁”。
墨跡未干,卻能清晰辨出每一個名字,冊頁右上,赫然落著鳳鸞宮隱印“綺霞”。
謝知安指著其中兩人道:“此二人三年前曾在盛王舊宅失蹤,宮中說是病故,尸骨未歸。”
“如今竟列于鳳鸞內署重建之列……這貴妃,是打算原路再走?”
霍思言道:“她不是想重走舊路,她是打算重寫那條路,若她真敢立內署,再奪宮權,她不是貴妃,是攝政。”
謝知安沉聲:“若今夜不動,她就成明日之禍。”
霍思言點頭。
“那就動,只不過,不可在宮中動她,那便在街上”
子時三刻,長街之上,錦衣衛暗哨皆撤。
中樞偏司內,一封密旨由謝知安親筆寫下,以太后名義責令鳳鸞宮即刻交出影拓冊底,并凍結承露殿所有調動。
而另一封,則悄然落入了中書令案前。
此人素與貴妃交好,曾數度調動樞臺之權,助其布局。
如今看見太后親批,只覺手心發涼。
“謝知安……是打算借曲婉這一刀,逼我交底?”
而街頭,一道宮車無聲駛入南苑,車內坐的不是旁人,正是鳳鸞宮貴妃。
她此行本欲悄然會見盛王余部之首,以定下月策反事宜,誰料剛入街角,便被一團火引爆于前方茶肆。
錦衣衛蜂擁而出,謝知安親自提刀上前,喝令停轎:“貴妃夜行外宮,私會舊部,是否要向太后解釋?”
貴妃面色蒼白,強自鎮定:“本宮何曾私行?此轎乃宮中例巡,豈容你胡亂攔查?”
謝知安冷笑:“鳳鸞宮二十年來未有夜巡之例,你若真心要掩蓋,怎會選在街口?你是心虛了。”
貴妃下轎,眼神凜然:“你敢動我?”
謝知安道:“我不敢,可太后敢。”
他將太后親筆書信攤開,一字一句讀出。
貴妃終是撐不住,后退一步,面色如紙。
那一夜,鳳鸞宮徹底失權,承露殿所有調令被凍結,內署籌建被強行中止。
而霍思言,未曾出現在宮前,只在謝府庭院中,靜靜望著春風入夜。
曲婉緩步走來,低聲道:“恭喜你,這場必輸的局,你贏了。”
霍思言搖頭,目光落在庭中桃樹新芽之上。
“離贏還差十萬八千里,我這才剛走完第一步。”
“貴妃垮了,還有樞臺,鳳鸞宮沒了,但這天下,從不缺虎狼。”
鳳鸞垮臺一事,雖未大肆宣揚,但風聲已悄然蔓延。
宮中舊人盡數緘口,承露殿人事更替,錦衣衛常駐其側,人人自危。
太后自病榻中提筆手書,正式下旨:鳳鸞貴妃,暫封三月,禁足宮中,不得過問內務。
外人不知這“暫封”背后意味著什么,但朝中權臣卻已明白,這是軟禁,是告終。
宗人府密室,謝知安立于輿圖前。
霍思言則執筆,在一旁圈畫樞臺幾位常事官的履歷與過往調令。
“貴妃已落,樞臺仍亂,她不過是棋中卒,真正調兵遣將之人,是中書令楚延策。”
謝知安神色不動地說道:“楚延策?”
霍思言淡聲道:“沒錯,他若不除,樞臺余勢未散,貴妃雖廢,舊力仍在。”
“而且,他早知鳳鸞內署之事,卻未曾舉奏,此人最會避險、積勢。若不在他未立前封住,日后你我皆為他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