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安望向霍思言,眼神中流露出一模微笑的神情。
“你倒比我還狠。”
霍思言沒有看他,只將一封密折緩緩遞來。
“你想封他的位,就得先拿他的柄。”
“這折子,是楚延策當年手下私調東廠時,暗撥三千銀餉之賬,三年前我母親出事,當日宮中賬目便是他親批,事后銷毀,卻未徹底清理。”
“這賬……是我母親留下的。”
謝知安接過折子,拇指輕輕摩挲著信封邊角,神情一時復雜。
“你母親若在世,怕也是這樣對朝局下手吧。”
霍思言語氣淡然:“她若真心不想下手,也不會死得那么快,這有時候人太干凈,是活不長的。”
謝知安望著她,半晌道:“放心,你跟你娘,不一樣。”
霍思言垂眸輕笑:“我也希望我不一樣,但她留給我的路,我只能照著走。”
“不過……我會走得更狠更絕,以此來適應當下妖鬼橫行的亂世。”
謝知安收回目光,轉身將折子放入機密匣中:“此事我來,你留在謝府,不必出面。”
霍思言搖頭:“話雖如此,但我不信旁人。”
謝知安皺眉:“可你若動楚延策,樞臺一定反撲,你在朝中身份還不穩,太后護你一時,不可能護你一世。”
霍思言卻只是緩緩抬眸,神色如霜雪不融:“那就一時一世,一起扛過去。”
風起,燈滅,夜色寂靜。
一封密折,從謝府送出,送往樞臺左輔司。
那是中書令楚延策的暗樁,也是霍思言布下的第二枚子。
棋局未歇,落子無聲,只是這一次,落下的是一枚藏鋒的利刃。
樞臺,左輔司。
一名青衣文吏悄然收下那封密折,未入正堂,而是循著內院偏門,避過層層耳目,直入后堂藏閣。
閣內燈火微弱,楚延策披著一身常服坐于榻上,閉目養神。
聽得輕響,他緩緩睜眼。
“來了?”
那青衣吏生怕動靜驚擾了哪條隱線,小心翼翼遞上信封。
“謝府送來的。”
楚延策并未立刻接,只盯著那人看了幾眼,才慢吞吞伸手。
他拆信極慢,一字一句掃過,神色從平靜,到凝重,最后眼底竟浮出一抹殺意。
“果然是她……”
青衣吏猶豫著道:“大人,要不要……動她?”
楚延策輕哂一聲,將信一并丟入爐中。
火光吞噬密紙,他卻未有絲毫不舍。
“此女若能輕易被動,貴妃也不至于如此,她是謝知安的人,也是太后的人,還是……那位霍家的種。”
他語氣冷下幾分:“不是隨便一腳,就能踩死的蟲子。”
青衣吏低聲道:“可她敢動這封信,便是先手挑釁,若我們不回手,她日后便是第二個謝大人。”
楚延策冷笑:“她想作威作福?也得問問我允不允許!”
“你去將此事交予刑司,查三年前宮賬一案,把人查干凈,不留情,不留口。”
“是!”
與此同時,謝府書房內。
謝知安翻看從楚延策賬下拿回的第一批冊子,眼神如刀。
霍思言坐在旁側,目光落在某頁朱批之上。
“這是三年前某月初六,太后宮宴銀賬,主批為楚延策,副批卻是貴妃,可那日,太后身染風寒,宮宴取消。”
“此賬……根本不該存在。”
謝知安點頭:“這就是賬目的第一個破綻,只要能順藤摸瓜查出銀餉流向,便可直接指他貪污欺君。”
霍思言輕聲:“他的命脈,從今夜起,就握在我們手中。”
謝知安抬眼望她,忽然輕聲道:“怕了?”
霍思言低頭笑了笑:“我怕的不是他,我怕我母親臨終前那句話白說了。”
謝知安一怔:“她說了什么?”
霍思言神色漸沉,緩緩說道:“她說,若有一日你敢動他,那就去動,因為那條路,她走不通,但我也許能。”
書房內一時無言。
燈火燃得沉沉,將屋中二人影子拖得極長。
而在宮外某處,風掀起窗紗,照出一道黑影正急行入城。
是刑司暗線,也是楚延策的刀,一場沒有硝煙的對峙,終究還是開始了。
春寒未盡,刑司一夜連出三案,皆指向三年前宮中賬目流失之事。
其中一案,直指謝府下轄莊子,有銀餉走私之嫌。
此事一出,風聲陡緊。
朝中尚未議審,刑司卻已強行調人,一紙拘令遞至謝府門前。
謝知安立于院前,看著那份印章尚濕的公文,唇角微勾,卻冷得滲人。
“好個楚延策,手快心狠。”
霍思言披著一身青紗從內堂走出,目光落在他手中文書上。
“他終于出手了。”
謝知安將拘令丟給隨從道:“備車,進宮!我要見太后。”
霍思言卻攔了他:“不急,你若此時闖宮,反倒落了下乘,我們要的就是他動,而不是我們先動。”
她轉身入書房,喚人將那批影拓冊頁、舊年賬目與三年前莊子交易記錄,一并送至案前。
她不言不語地翻查良久,終于指著其中一行賬尾朱批處道:“這里,此人叫馮百章,楚延策三年前提拔之人,如今為刑司小吏,卻頻繁過問宮賬之事。”
“他,就是我們的突破口。”
謝知安略一思忖:“我記得他在北坊有一叔,曾被貶為市監賤役。”
霍思言點頭:“調人盯住他,他手里若有第二份賬,那便能做明證。”
謝知安低聲笑了一聲:“有意思,你這步棋倒是藏得深。”
霍思言輕聲:“若不藏深些,怎能保住謝府?這一局,是朝廷與樞臺的角力,可謝家不許輸。”
未時,刑司如期調人,謝府送出一名管事,堂堂正正、不卑不亢。
而此時,北坊馮家之巷,忽有一封信貼于門下。
馮百章悄然拾起,展開后只見寥寥數字:“春賬不明,雪下無聲。”
他看罷臉色大變,連夜請辭,告病不出。
而這一舉動,反倒成了破綻。
謝知安立刻提筆呈報太后,指楚延策手下擾亂舊案,私壓證據,妄圖掩蓋朝中貪墨。
而楚延策此刻卻已察覺不對。
他站在自家后閣中,冷冷望著檐下水珠滴落,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