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楚延策喚來親信。
“馮百章……怕是要保不住了,但只要我手里還握著她母親的舊信,她便不敢明著動我。”
他冷笑一聲,輕閉雙眼:“霍家之女……到底是年輕了些。”
謝府書房內,燭火搖曳,帳冊翻動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
霍思言站在案前,手指掠過一行行賬頁,目光銳利。
馮百章的請辭信已被宗人府暗線攔截,內容卻出乎意料地干凈。
無半句牽連,無一字交代,這封信,像是早有人替他寫好,只等他署名。
“他被藏起來了。”
霍思言淡聲說道。
謝知安面色冷凝:“是楚延策的人出手了,這人不簡單,斷尾逃得比誰都快。”
霍思言笑了笑:“他是怕我有第二封賬冊,但他不知道,我連第三封都準備好了。”
她走到墻邊暗格,取出一只竹匣,遞給謝知安。
“這是我娘親手謄過的賬目副本,她當年暗中抄寫的,馮百章那一份不過是為引他露面的幌子,真正的證據……早就在謝府。”
謝知安接過匣子,細看片刻,嘴角緩緩揚起:“你果然留有后手,這下,就看太后是否肯出手。”
“如若我們需要太后出手,便不能坐以待斃,這井底空穴豈能來無緣風?”
第二日一早,宗人府將三封賬目副本送呈太后案前。
太后眉目未動,垂眼慢慢讀完,唇角卻噙起一抹諷意。
“楚延策,楚延策……還是太急了,才落一個貴妃,便急著補空。”
她將信輕輕放下,對侍立一旁的宮人道:“傳我懿旨,楚延策暫調離樞臺,入政禮司聽候審理,刑司涉案眾人,一并押入問對。”
“這賬目……便由宗人府徹查,告訴謝知安,既是他動的棋,就由他收。”
“著。”
當日晚間,楚府大門緊閉,門前卻早有內監遞旨而至。
楚延策跪接詔令時,神色如常。
入夜回房,方狠狠一掌掀翻案幾。
“她竟真敢拿這事壓我!一個小丫頭,憑什么?”
他的聲音止于唇齒,目光卻緩緩落在墻角那封泛黃的信函上。
那是霍家舊宅清查時所得,落款正是霍思言母親之手跡。
信中言辭鋒銳,直指當年樞臺之權借宮變大肆侵奪。
他一直留著,是想日后換命一用,可如今看來,先露弱者,竟成對手。
與此同時,謝府花廳中。
霍思言獨坐燈下,聽完宗人府來報,唇角一抹淡笑浮起。
謝知安推門而入,見她神色從容,便知局勢已穩。
“楚延策調職,這一局咱們又贏了。”
霍思言輕聲:“鋪墊了這么多,也該收手了。”
“我若再多逼一步,他就真要翻案自保,玉石俱焚,我現在最不能做的,就是把人逼得走投無路。”
謝知安坐到她對面,目光落在她掌心那枚沉甸小印。
“這是你娘留下的?”
霍思言看了看那印章,點頭。
“她那年死前,把這個藏進我枕底,她說,總有一日我會用上。”
謝知安沉默半晌道:“你已走到她走不到的那一步了。”
霍思言看向窗外。
春風微起,遠處宮燈如星。
她緩緩說:“遠遠不夠,太后的信任、謝府的勢、母親的愿……都不該停在這。”
“接下來,我要走的是……自己的路。”
謝府,靜室之中。
晨曦透窗,落在案幾一角的陳年卷宗上,薄塵未拭,卻分外沉重。
霍思言盯著那封落著“庚子年刑司私卷”字樣的密件,眼神格外清冷。
那是她母親之死的舊案,早年以“病重殞命”結案,卷宗封存多年,從無人再問。
如今楚延策退位,刑司動蕩,正是重啟此案的唯一機會。
謝知安從外入內,手中握著一方玉印,放于她掌心。
“宗人府已應允,準你以女戶之身查案三月,但三月一到,不得再碰刑司案目。”
霍思言點頭,語氣平靜:“三月……足夠了。”
她展開那封私卷,里面卻只有寥寥幾筆:“當年霍氏病中夜亡,府中無人侍疾,驗尸無傷,口供無異,命止于脈,結案人:楚延策。”
謝知安見狀,眼神冷至極點:“堂堂刑司,竟如此結案?”
霍思言卻笑了一聲,指尖落在卷末最下角的一行微字:“尸衣清洗者,陸氏。”
“當年我府中嬤嬤,案卷無口供,卻記了她一筆,顯然是刻意留下。”
謝知安恍然:“你是說……有人故意留了線索?”
霍思言眼神定住,緩緩點頭。
“我母親生前極謹慎,凡事留縫,若真是謀害,她不可能毫無預兆。”
“而這陸嬤嬤,事后便消失無蹤,只怕早有安排。”
兩日后,宗人府查得陸嬤嬤去向。
她并未死,而是被“賜嫁”出宮,改姓遷戶,現居南城柳巷小坊,為人替人抄經度日。
霍思言聽罷,披衣而出。
謝知安攔她:“我去,你不宜露面。”
霍思言卻搖頭:“放心,這不會不影響大局絲毫,不過這是我母親的命,我必須親自去。”
南城柳巷,巷尾一間青瓦小院。
霍思言立于門前,隔著一層風雨,看那院中老嫗正慢慢抄寫,一筆一畫極穩。
她輕叩木門,老嫗抬眼,看她許久,竟無一絲驚訝。
“你終于來了。”
霍思言一怔:“你認得我?”
老嫗將筆擱下,走出門來,聲音沙啞:
“你像你娘,她臨死那夜,將我關在她房外,給我留了一句話……”
霍思言屏息:“什么話?”
老嫗眼中泛起渾濁淚光,顫聲道:“她說……若她日后有女,就告訴她,不許信樞臺的印章,也不許信謝家的信誓。”
小院中,風卷殘香。
霍思言站在院前,望著那名老嫗,指節輕扣,卻沒出聲。
陸嬤嬤卻主動向她走近一步,臉上的風霜早已磨平銳角,只余下干涸的苦澀與悵然。
“你娘那晚將我推出門,讓我站在廊下聽她咳得快斷氣,可我知道她不是病死的,她……是自己逼死的。”
霍思言眉心一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