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燈靜,謝府后院。
霍思言站在竹廊盡頭,手中捧著寫好的信箋,緩緩系上燭火印蠟。
不遠處,“小白”落在竹頭,警惕地巡視著。
“小白,過來。”
烏鴉撲棱著翅膀從竹頭飛下,穩穩落在她肩頭,眼珠轉動,似在打量她神色。
霍思言將這封信擺在小白的面前,指著那封信說道:“送去南嶺,落腳云隱寺。”
小白低低叫了一聲,似是應下,銜起信件,隨即掠出庭中,在黑夜里化作一道影。
她站在原地良久,直到烏鴉影沒,再緩緩轉身。
這信是寫給秦筠的。
而她知,若秦筠真愿歸朝,這盤棋才有資格落第二手。
天未亮,霍思言便起身,隨手掀開床邊一卷藏圖,目光落在其中一行注記上:“葉嘉言昔為御史筆頭,曾與西北用兵暗通款項。”
這行字旁還有一抹微紅,似是被燙灼過的印痕。
她伸手覆上那印,掌心忽地一熱。
下一瞬,腦海中略過一陣模糊幻光,隱約見得一處官庫之中,有人夜間移印蓋章,面容遮掩,只露一角耳垂……佩著一顆朱砂墜子的銀耳扣。
霍思言睜眼時,額角已有薄汗。
謝知安推門而入,見她神色立刻問道:“你又用了那法子?”
她搖頭:“我沒用,像是它自己……強行激發的。”
謝知安蹙眉:“太頻繁不好,你這能力來路未明,不該仗之為力。”
霍思言點頭輕聲道:“我明白。”
她將看到的細節一一記下。
“那人應該是葉嘉言舊屬,行事手法熟練,疑似勾結外部勢力。”
“若我沒猜錯,他此次調任,是為了替葉嘉言掩舊賬,所以這事必須快查。”
謝知安應下。
“我會安排宗人府暗線調查,也會讓蘇老那邊調出樞臺近十年的筆跡資料。”
“那銀耳扣的細節……或許能找到人。”
日頭偏西,宗人府遞來一封密報,封面赫然標著“西北賬案”。
霍思言打開一看,神色大變。
那封報中記載,葉嘉言在任禮部典儀時,曾暗中放行十數批軍餉,去向不明,而這些款項正與某位被貶將軍的復起有關。
“這是勾兵。”
她低聲道:“若他另立外援,便不僅是朝局之事了。”
謝知安聞言,眉頭緊皺:“太后知此事嗎?”
霍思言合上密報道:“這件事還不能給她。”
“太后剛平定楚延策,若又起兵案,只怕壓不住,所以我們必須先找到證據……再請她定奪。”
暮色臨,霍思言站在謝府高閣,看著那只熟悉的烏鴉從天邊飛回,銜著一枚山印,正是秦筠的回信。
她接過信箋展開,只見紙上寥寥一行字:
“謝府有信,秦筠應命,朝局之棋,亦愿執筆。”
霍思言終于露出一抹笑。
“小白,看來你飛得不慢。”
烏鴉站在她肩頭,撲棱兩下翅膀,似是在邀功。
她輕撫烏羽,低聲道:“局已打開。接下來,是試鋒的時刻了。”
秦筠入京的那日,風起天涼。
她披一襲墨青長衫,自南門而入,步履穩如舊時刑司主筆,不緊不慢,不卑不亢。
京中百官得信,各懷心思。
有人暗忖謝府已無后繼之力,方才拉來這位昔日楚黨中立者以穩朝綱。
有人卻隱約察覺,此人歸朝,不只是謝知安一人之謀。
謝府后院,霍思言坐于亭中,展開那份新送來的名錄,淡聲問謝知安:“秦筠今日可順?”
謝知安道:“她已入樞臺,拜見太后時并未多言,只言愿為中樞守筆三月。”
“太后未拒。”
霍思言點頭,嘴角揚起一抹冷淡的笑:“三月之期,她這是押了個險注。”
“她信我,也信太后,更信……這個朝局還有人愿講理。”
謝知安看著她,語氣低下:“若三月后局勢仍亂,她便能擇機脫身,可若你我失敗……”
霍思言接過話:“她也不過是另一枚棄子。”
她放下茶盞起身道:“我需見她。”
當日晚間,秦筠避開宮道,徑直入謝府后堂。
兩人對坐燈下,無須客套。
霍思言開門見山:“我要你在三月內查清楚葉嘉言暗中勾結兵權之事。”
“你是舊樞臺的人,熟悉其中所有細節,且……你不欠楚延策情。”
秦筠指尖轉著茶盞,語氣淡漠:“你知道我為何答應回來?”
霍思言微愣。
秦筠抬眸:“你母親。”
“她當年于楚延策落印前,將一份密稿交給我,是刑司重案的最后一頁,并說那是留給你將來破局之刀。”
霍思言眼中微動,半晌才輕聲:“原來她早就布好這一局。”
秦筠輕笑:“你母親比你想的多得多。”
“那份密稿如今仍在我手中,但要交給你,得等你自己先踏出一步。”
霍思言一怔:“什么第一步?”
秦筠道:“你去樞臺,以副筆之職查葉案。”
“我在前,你在后,若你連這一層都不敢碰,還談什么重啟舊局。”
謝知安聞言,皺眉欲言。
霍思言卻開口:“我應。”
她目光沉靜,語氣平平。
“既要破局,我便不再退后,你我共查,若三月內有實證,我要葉嘉言倒。”
“若無……”
秦筠接道:“你退一步,我退一步,此局作罷。”
兩人對視一眼,皆不言笑。
這是一場無聲的盟誓。
樞臺議事廳。
霍思言首次以“副筆之職”入臺,著淡墨衣,步履不疾,手執一卷白箋,立于文案之后。
殿中眾人早知秦筠歸朝,唯未曾料到她竟如此迅速引霍思言入局。
幾名舊楚系大人面上無異,實則眼中警意已現。
議事方開,葉嘉言親坐東席,目色如霜,執筆而書:“近日北路軍餉調撥生亂,宗人府覆查不清,應責。”
霍思言神色不動,翻閱手中舊賬道:“此案本為禮部定簿,卻見其后批注落于御史臺,尚有大理寺蓋章。”
“御史為誰,大理寺何人,禮部何故避名?”
她目光掃向葉嘉言,不急不緩:“若以責任歸宗人府為定論,怕是有些欲蓋彌彰。”
廳中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