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和沙石,在寂靜的山坳中發出“嗚嗚”的聲響,如同某種不祥的預兆。飛鳥寨那緊閉的寨門,如同沉默的巨獸之口,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寨墻之上,那些彪悍的飛鳥寨勇士,依舊手持弓弩,警惕地注視著下方這些不速之客,眼神中充滿了戒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蘇傾離那一番不卑不亢、情真意切的懇求,在山風中清晰地回蕩。她那雙清澈而堅定的眼眸,直視著箭塔之上那位手握獸骨拐杖、神情莫測的老巫醫巴圖,沒有絲毫的退縮和畏懼。
老巫醫巴圖也在默默地打量著這個自稱與江南秦家有淵源的年輕女子。她的容貌清麗脫俗,氣質沉靜如水,雖然衣著樸素,風塵仆仆,但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從容與自信,卻絕非尋常鄉野女子所能擁有。尤其是她剛才提及同伴“身中奇毒,性命垂危”時,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專業與決斷,更是讓他這個行醫數十年的老巫醫,心中微微一動。
他沉默了許久,渾濁的眼眸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似乎在權衡著什么。最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也罷。看在……秦家故人的份上,老朽便……破例一次。”他頓了頓,用手中的獸骨拐杖指了指寨門左側不遠處,一片被茂密的藤蔓和雜草掩蓋的、幾乎已經完全倒塌的廢棄石屋,“那里,曾是百年前,我們飛鳥寨先人用來囚禁犯錯族人的地方。雖然早已荒廢,但至少能為你們遮擋些許風雨。你們……便去那里吧。”
“只是……”他的語氣陡然一轉,變得冰冷而強硬,“你們只能在石屋周圍活動!絕不可靠近寨門半步!更不可試圖與寨中任何人接觸!否則休怪老朽不念舊情,箭下無眼!”
“而且,”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利劍,直刺蘇傾離,“你為同伴療傷,老朽……要在一旁看著。老朽倒要看看,江南秦家的醫術,與我們這山野之間的草藥巫術,有何不同!”
這番話,既是恩準,也是**裸的試探和監視!
蕭煜聞言,眉頭微蹙,剛想開口反對,卻被蘇傾離一個眼神制止了。
“多謝巴圖老先生!”蘇傾離對著箭塔上的老者深深一揖,聲音清朗,“老先生高義,蘇離感激不盡!我們定當遵守貴寨規矩,絕不越雷池半步!”
她知道,這已經是巴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得到許可,蘇傾離和蕭煜立刻攙扶著早已因為劇痛和毒性發作而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風影,在幾名影衛的護衛下,小心翼翼地朝著那片廢棄的石屋走去。
那石屋果然破敗不堪,屋頂塌了大半,墻壁也布滿了裂痕,只有幾根還算粗壯的石柱勉強支撐著。里面更是蛛網遍布,落滿了厚厚的灰塵,散發著一股陳腐的霉味。
但此刻,對蘇傾離他們而言,這里已經是能找到的最好的“急救室”了。
影衛們迅速動手,用隨身攜帶的油布和砍下的樹枝,簡單地將石屋屋頂的破洞遮擋了一下,又清掃出一片相對干凈的地面,鋪上干草和獸皮,將風影小心地平放在上面。
而老巫醫巴圖,也早已拄著獸骨拐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石屋門口,那雙銳利的眼眸,如同山林中的老鷹一般,緊緊地盯著蘇傾離的一舉一動。
蘇傾離沒有理會他的監視,她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對風影的救治之中。
風影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那簡陋的“病榻”之上。他雙目緊閉,臉色青灰,嘴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身上那件早已被鮮血和污泥浸透的黑色勁裝被解開,露出了胸膛和手臂上那數道深可見骨、翻卷著皮肉、甚至隱隱散發著不祥烏光的猙獰傷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某種奇異的、帶著淡淡腥甜的藥草氣味,在狹小的石屋內彌漫開來,令人聞之欲嘔。
蘇傾離跪坐在風影身旁,神情專注而凝重,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與危險都與她無關。她那雙清澈的眼眸,此刻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一寸一寸地掃過風影身上的每一處創傷,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細節。
“清水,烈酒,干凈的細棉布,還有……火折子和一把最鋒利的小刀!”蘇傾離的聲音清冷而沉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專業與權威,瞬間壓下了周圍影衛們因為擔憂和憤怒而產生的焦躁不安。
一名秦家暗衛立刻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物品一一遞上。蕭煜則站在蘇傾離身后不遠處,目光復雜地看著那個正全身心投入到救治之中的女子,以及床上那個生死未卜的風影。
蘇傾離沒有立刻動手處理傷口,而是先從藥箱中取出一塊用數層細麻布包裹著的、散發著淡淡艾草清香的“藥皂”(這是她用草木灰、動物油脂和幾種具有消毒功效的草藥,依照古法結合現代原理改良制作的),仔仔細細地將自己的雙手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指甲縫里都看不到一絲污垢。然后,她又用浸透了高度烈酒的棉布,將雙手和即將使用的小刀、鑷子反復擦拭消毒。
這番在旁人看來有些“繁瑣”甚至“怪異”的舉動,卻是蘇傾離在前世作為頂尖外科醫生早已深入骨髓的習慣——“無菌”操作,是預防術后感染、提高病人存活率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前提!
做完這一切,蘇傾離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風影那觸目驚心的傷口。
她先是仔細觀察了每一處創口的形態。胸前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邊緣整齊,顯然是利刃所致,但傷口深處的肌肉組織卻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暗紫色,并且有少量黏稠的、帶著腥臭味的黑色液體滲出。手臂上的幾處箭傷則更為復雜,箭頭似乎還殘留在體內,周圍的皮肉紅腫不堪,隱隱透著一股**的氣息。
“這些傷口都淬了毒。”蘇傾離的聲音低沉而肯定,“而且……毒性不止一種。”
她伸出戴著薄蠶絲手套的手指,輕輕按壓了一下風影胸前傷口周圍的皮膚,入手冰涼而僵硬,與他身體其他部位因為高燒而滾燙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毒陰寒,能凝滯氣血,敗壞生機……”蘇傾離的眉頭微微蹙起,又湊近風影手臂上那幾處箭傷,仔細嗅聞從傷口處散發出的氣味。除了血腥和腐臭,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腐爛蛇莓的特殊甜腥氣?
“蛇毒?不對……”蘇傾離搖了搖頭,這種氣味比普通的蛇毒更加復雜和陰狠,“更像是某種混合了多種毒蟲毒草,并用特殊秘法煉制而成的復合型毒藥……而且,其中似乎還蘊含著一絲極其微弱的蠱毒氣息?”
她想起了母親手札中記載的一些關于南疆奇毒的描述。其中便提及過,南疆巫蠱教的一些歹毒之徒,擅長將多種劇毒之物與蠱蟲的涎液或粉末相混合,煉制出一種名為“百花腐骨散”的奇毒。此毒不僅能迅速腐蝕血肉,更能通過傷口侵入經脈,破壞臟腑功能,中毒者往往在極度痛苦中死去,且死狀凄慘。
風影此刻的癥狀,與“百花腐骨散”的描述,何其相似!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開始進行最關鍵的清創排毒!
“王爺,影衛,”蘇傾離的聲音恢復了冷靜,“麻煩你們按住風統領!清創過程會非常痛苦,絕不能讓他亂動!”
蕭煜和影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用盡全力按住了因為高燒和疼痛而開始微微抽搐的風影!
蘇傾離眼神一凝!她沒有選擇用燒紅的瓦片進行“烙割”,而是拿起那柄在烈酒和火焰中反復消毒過的、鋒利無比的小巧匕首!
她先是對準風影手臂上那幾處嵌有箭簇的傷口,手腕一抖!匕首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精準而快速地劃開了傷口周圍已經開始發黑腐爛的皮肉!隨即,她用消過毒的細長鑷子,小心翼翼地探入傷口深處,夾住了那深深嵌入骨肉之中的三棱箭簇!
“呃……”即使在深度昏迷之中,風影也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猛地繃緊!
蘇傾離卻仿佛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她的手穩如磐石!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箭簇上的倒鉤與血肉筋骨之間的牽拉!她集中精神,憑借著對人體解剖結構的精準了解和那份超乎常人的細致與耐心,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幾枚沾染著烏黑毒血的箭簇,從風影的血肉之中完整地剝離了出來!
箭簇離體的瞬間,一股更加濃烈的腥臭毒血,如同泉涌般從傷口處噴涌而出!
蘇傾離沒有絲毫慌亂!她立刻用沾滿烈酒的棉布用力按壓傷口,同時她從藥箱中取出了數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她指尖捻動銀針,認穴精準,落針如飛!“合谷”、“曲池”、“血海”、“三陰交”數枚銀針刺入風影手臂和腿部的幾個關鍵穴位!
通過刺激特定的神經節點和血管收縮穴位,她竟然奇跡般地讓那原本如同泉涌般的出血量,在短時間內迅速減少!雖然無法完全止住,但至少為她接下來的清創和排毒,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同時,她還在風影心臟周圍的幾個重要穴位“膻中”、“內關”施以輕柔的捻轉手法,試圖用這種方式刺激他的心陽,護住他那縷即將熄滅的生機!
站在一旁的巴圖,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年輕女子的手段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不用符咒,不用草藥,僅僅是幾枚小小的銀針,竟然就能……止血?鎮痛?甚至延緩毒性擴散?
這……這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對醫術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