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之外,晨曦的微光如同最溫柔的絲線,緩緩穿透清晨的薄霧,將那條奔騰不息、洶涌澎湃的無渡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帶著希望的金色。江風吹散了屋內沉悶的藥草味和血腥氣,帶來了一絲清新的水汽,也吹醒了那些因為連日逃亡和徹夜守護而疲憊不堪的人們。
蕭煜的高燒,在蘇傾離那匪夷所思的、混合了民間土方與高深醫理的聯合治療下,終于在黎明時分奇跡般地退了下去。他雖然依舊處于深度的昏睡之中,但呼吸已變得悠長而平穩,那一直因為劇痛和高熱而緊緊蹙起的眉頭,也漸漸舒展開來。他那張蒼白如紙的俊美容顏,在晨曦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種病態的、令人心悸的脆弱美感。
夜梟和鐵臂的傷勢,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蘇傾離不僅為他們清除了傷口中的毒素,更用銀針配合推拿手法,為他們活血化瘀,暫時緩解了內傷帶來的劇痛,也恢復了最基本的行動能力。
然而,身體的暫時好轉,卻絲毫無法驅散籠罩在眾人心頭那如同實質般的、更加沉重的陰影。
“蘇小姐,”夜梟看著遠處那片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一望無際的蘆葦蕩,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凝重和焦慮,“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追魂使’的手段詭異莫測,他們很可能會利用某些特殊的蠱蟲或秘法,再次循跡而來。而且,蘇文宇在江南的爪牙遍地,他們遲早會順著江流搜尋到這里。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返回臨安的路。”
“可是……”鐵臂看了一眼依舊在昏睡的蕭煜,以及這片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荒僻河灘,臉上露出一絲深深的無奈和苦澀,“王爺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任何長途跋涉。而且我們對這里完全陌生,連方向都難以辨認,又能去哪里呢?”
蘇傾離的眉頭也緊緊蹙起。她知道,鐵臂說的都是事實。蕭煜的病情雖然暫時被她用虎狼之藥和金針強行穩住了,但這只是表象。他體內的雙毒如同兩顆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一旦缺乏藥物的壓制和精心的調養,隨時可能再次爆發!在這荒郊野嶺,想讓他安然恢復,無異于癡人說夢。
她的目光緩緩移向茅屋門口,那位正坐在門檻上,用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片,默默修補著那張破舊不堪的漁網的老漁夫。老人的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早已習慣了這江邊的風浪和生活的艱辛。
蘇傾離的心中忽然一動。
她緩步走了過去,在老漁夫身旁蹲下,臉上帶著真誠而溫和的笑容,聲音輕柔地問道:“老伯,您辛苦了。”
那老漁夫似乎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如同天仙般的人物會主動與自己搭話,有些受寵若驚地抬起頭,連忙擺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倒是姑娘你們……唉……”他看著茅屋內那幾個傷痕累累的年輕人,渾濁的眼眸中充滿了同情和憐憫。
“老伯,”蘇傾離指了指那奔流不息的江水,聲音帶著一絲探詢,“請問從這里順流而下,大概多久能看到城鎮或大一些的渡口?”
老漁夫抬起布滿老繭的粗糙雙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抬起頭,渾濁的眼眸中帶著一絲山里人特有的淳樸和善意,咧嘴一笑道:“姑娘,你們算是問對人了。俺老漢在這江上打了一輩子的魚,對這方圓百里的水路,比自家的掌紋還熟。”
他指著下游方向,說道:“你們順著這條主江流走上大半日,就能看到一個叫‘白鷺渡’的渡口。那里可是個熱鬧地方!南來北往的商船、官船,都要從那里經過,渡口上客棧、酒樓、車馬行,什么都有!”
白鷺渡?商船?
這兩個詞,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蘇傾離那因為困境而有些迷茫的心!
她立刻回到茅屋之內,對正在憂心忡忡的夜梟和鐵臂低聲道,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不能再走陸路了。太慢,也太容易暴露目標,更會加重王爺的傷勢。我們要走水路!”
“走水路?”夜梟一愣,“可是……蘇小姐,我們沒有船。而且這無渡之江水流湍急,暗礁遍布,尋常船只根本不敢輕易航行。”
“我們可以‘借’。”蘇傾離的目光投向了江邊那艘孤零零的、在風中搖曳的破舊烏篷船,以及那個正在埋頭補網的老漁夫,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而且,有老伯這位‘活地圖’在,暗礁漩渦,自然也不在話下。”
當夜,茅屋之內,飄出了久違的肉香和米粥的香氣。
蘇傾離用幾枚碎銀子——這是她身上僅存的最后一點盤纏——以及幾味能強身健骨、治療風濕的珍貴草藥,作為“報答”,從那對善良淳樸的老漁夫夫婦手中,“租”下了他們那艘賴以為生的、唯一的烏篷船。
兩位老人本不愿收,但在蘇傾離的堅持和真誠的感謝下,最終還是顫抖著雙手接了過去,眼中充滿了感激和一絲對這些“貴人”前途的擔憂。
蘇傾離沒有辜負這份善良。她仔細為兩位老人診了脈,發現他們因為常年江邊勞作,濕氣入體,都患有不同程度的風濕骨痛。她立刻開出了一張用當地常見草藥就能治療的方子,并親自教他們如何煎煮和進行藥浴,足以讓他們在未來的歲月里,少受許多病痛的折磨。
同時,她也向老漁夫仔細請教了如何辨別江流方向、如何根據水紋和岸邊植物判斷暗礁漩渦的技巧,并將那張早已看不出本來面目的殘缺地圖拿出來,讓老人辨認了許久,終于在地圖上,大致確定了他們目前所處的位置,以及前往“白鷺渡”的最佳水路航線。
在出發之前,蘇傾離又利用這短短的半日時間,為接下來的水路逃亡,做足了最后的準備。
她讓夜梟和鐵臂去附近的蘆葦蕩中,采集了大量新鮮的蘆葦根和一些她指定的、具有清熱生津、滋養脾胃功效的水生植物。她將這些東西與老漁夫家僅有的一點點糙米和幾條小魚,一同放入瓦罐之中,用文火慢慢熬煮,為依舊處于昏睡中的蕭煜,制作了一份雖然簡陋、卻能最大限度地為他補充能量和水分、并且藥性溫和的“蘆根魚米粥”。
而她自己,則在老漁夫的指點下,從江邊的灘涂和石縫中,找到了一些其貌不揚、卻能迅速補充體力和驅除體內寒濕的石螺和江蘺。她將這些東西用清水反復清洗干凈,然后用最簡單的方式——架在火上炙烤,為自己和兩名急需補充鹽分和能量的影衛,準備了一頓雖然味道不佳、帶著濃重腥味,但卻能救命的“大餐”。
當夜幕再次降臨,一輪殘月高懸,江面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水霧時,四人將所有的物品都搬上了那艘破舊的烏篷船。
他們最后一次對著那間給予了他們短暫庇護的茅草屋和那對善良的老漁夫夫婦,深深一揖。然后,夜梟和鐵臂拿起船槳,雖然動作生疏,但在強大的內力支撐下,倒也勉強能讓小船在江面上平穩行進。
蘇傾離則守在蕭煜身邊,一邊用小勺小心翼翼地給他喂著那溫熱的蘆根魚米粥,一邊用另一只手,緊緊握著他冰涼的手,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為他傳遞著一絲絲的溫暖和力量。
烏篷船如同夜色中的一葉孤舟,在漆黑的江面上,順著暗流,悄無-聲息地,向下游漂去。
他們的目標——白鷺渡!
蘇傾離知道,那里南來北往的商船眾多,魚龍混雜,正是他們偽裝身份、混入其中、徹底擺脫追蹤、返回臨安的最佳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