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江上漂泊,讓本就疲憊不堪的四人都到了極限。當烏篷船終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借著江岸邊星星點點的燈火,緩緩靠向那片喧囂熱鬧的“白鷺渡”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白鷺渡,不愧是江南水路的重要樞紐。即便是在這天還未亮的辰光,碼頭上也已是人聲鼎沸,燈火通明。無數的商船、客船、漁船層層疊疊地停靠在岸邊,船工們的號子聲、小販的叫賣聲、以及南來北往的旅客的交談聲,交織成一曲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繁華樂章。
然而,在這片繁華的表象之下,蘇傾離卻敏銳地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肅殺與緊張。
只見碼頭的每一個出口,都站著一隊隊身披甲胄、手持長矛的官兵,他們目光銳利,盤查著每一個試圖上岸或離岸的行人,檢查著每一艘船只上裝載的貨物。而在那些不起眼的茶寮酒肆、貨棧客棧的角落里,更有一些看似普通的腳夫、伙計,實則眼神精悍,氣息沉凝,正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碼頭上的一舉一動。
“是蘇文宇的人。”夜梟的聲音從蘇傾離身后傳來,低沉而凝重,“看來他已經料到我們可能會走水路,在這里布下了天羅地網。”
蘇傾離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他們此刻的處境,無異于自投羅網。那艘破舊的烏篷船,以及他們這幾個帶著傷、形容枯槁的外鄉人,一旦上岸,必然會成為重點盤查的目標!
必須立刻改換身份!
“夜梟,鐵臂,”蘇傾離當機立斷,聲音清冷而果決,“將船劃到那邊最偏僻的蘆葦蕩里去!快!在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換一張臉!”
兩人毫不猶豫,立刻操縱著小船,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碼頭邊緣一片茂密的蘆葦蕩之中,借著那半人多高的蘆葦叢,完美地隱藏了他們的蹤跡。
在搖曳的船艙之內,蘇傾離打開了她那個早已見底的藥箱。她利用最后的一點藥材和隨身攜帶的易容工具,開始了一場與時間賽跑的“變裝大戲”。
“鐵臂,”她一邊動作麻利地調配著一種能暫時改變膚色和面部肌肉輪廓的特殊藥泥,一邊沉聲吩咐道,“你身材魁梧,面相忠厚,便扮作我們的管家兼護衛。一會兒我會讓你臉上的一些傷痕看起來更像是常年奔波留下的舊傷,而非新添的刀劍之傷。”
“夜梟,”她的目光又轉向夜梟,“你身形瘦削,目光銳利,便扮作我的書童。記住,要表現得機靈、怯懦,但眼神深處要帶著一絲忠誠和擔憂。”
“是!”兩人立刻領命。
最后,蘇傾離的目光落在了依舊處于半昏睡狀態、臉色蒼白如紙的蕭煜身上。她的眼神變得異常復雜,有心疼,有擔憂,也有一絲決絕。
她知道,蕭煜此刻的狀態,是他們能否成功騙過敵人的關鍵。他那份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雖然難以完全掩蓋,但那份因為重傷和雙毒折磨而產生的、深入骨髓的虛弱和病態,卻也是最好的偽裝!
她取出一套早已準備好的、略顯陳舊卻洗得干干凈凈的白色儒生長衫,小心翼翼地為蕭煜換上。又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將他那張過于俊美、容易引人注目的臉龐,修飾得更加蒼白憔悴,甚至在他的眼角和眉宇間,刻意畫上了幾道代表著“久病纏身、憂思過度”的細微皺紋。
做完這一切,原本那個威嚴霸道的肅王殿下,瞬間變成了一個氣質憂郁、久病纏身的落魄書生。
而蘇傾離自己,則換上了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頭上簡單地綰了個婦人發髻,臉上也薄施粉黛,遮掩了原本的清麗,讓她看起來就像一個為了照料病重夫君而操碎了心的、溫婉賢淑的年輕妻子。
當東方的天空終于徹底放亮,碼頭上的盤查也進入最嚴格的時刻,一艘極其普通的烏篷船,才從蘆葦蕩中緩緩劃出,靠向了碼頭。
船上走下來的,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四人家庭”:一位臉色蒼白、病入膏肓的書生;一位神情哀戚、眼圈紅腫、對丈夫關懷備至的“妻子”;一個機靈懂事、卻又帶著幾分怯懦的“書童”;以及一個面相忠厚、身手矯健、時刻警惕著四周的“老管家”。
“站住!什么人?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幾名官兵立刻上前,攔住了他們,語氣不善。
“官爺,官爺,”鐵臂(老管家)連忙上前一步,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從懷中掏出幾枚碎銀子,悄悄塞到那校尉手中,聲音帶著一絲哭腔和無奈,“我們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我家公子本是京城的一位舉子,家道中落,又不幸染上了不治之癥,聽說江南杏林名家眾多,便變賣了所有家產,想來這江南,求一線生機啊!”
他這番話說得聲情并茂,再加上蘇傾離在一旁“恰到好處”地用手帕擦拭著眼角,以及蕭煜那配合著發出的一陣劇烈而虛弱的咳嗽聲……
那校尉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蕭煜那副幾乎要“一命嗚呼”的慘狀,以及蘇傾離那哀戚動人的模樣,眼中的警惕和懷疑,果然消散了不少。畢竟,任誰也想不到,那個傳說中戰神般的肅王殿下,會變成這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模樣。
“行了行了,看你們也怪可憐的。”校尉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路引和文牒拿出來看看!”
蘇傾離立刻從懷中取出了幾份早已準備好的、用特殊手法做舊、看起來天衣無縫的“偽造”路引和戶籍文牒。
校尉草草地看了幾眼,并未發現什么破綻,便準備放行。
然而,就在這時,不遠處茶樓二樓的窗口,一個看似在喝茶的錦衣衛密探,卻將銳利的目光,鎖定在了他們身上!
他總覺得這幾個人雖然看起來普通,但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氣度,尤其是那個管家和書童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尋常百姓?
就在他準備起身,派人下去仔細盤查之時!
“咳咳……咳咳咳……”蕭煜忽然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這一次,他竟然從口中咳出了一絲鮮血!
“相公!相公你怎么了!”蘇傾離驚呼一聲,臉上充滿了驚駭和絕望!她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倒出幾粒藥丸,就要往蕭煜嘴里喂!
但她因為“過度慌亂”,手一抖!那瓷瓶竟然從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里面的藥丸也散落了一地,沾滿了泥污!
“藥……我的藥……”蘇傾離看著地上的碎瓷片和藥丸,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隨即眼前一黑,竟然“傷心過度”,直接暈了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驚呆了!
“夫人!夫人!”鐵臂和夜梟連忙上前扶住蘇傾離。
那幾個盤查的官兵也被嚇了一跳,連忙后退幾步,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氣。
茶樓之上的那個錦衣衛密探,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皺了皺眉。男的咳血,女的暈倒……看樣子,確實像是病入膏肓,家破人亡的窮酸秀才。或許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再過多關注,將注意力轉向了下一批上岸的旅客。
而鐵臂和夜梟,則趁著眾人不注意,抱著“昏迷”的蘇傾離,攙扶著“咳血”的蕭煜,以“趕著去尋醫問藥”為名,匆匆忙忙地擠入了人群之中。
在穿過一個擁擠的貨運碼頭時,他們“恰好”看到一艘即將起航的、懸掛著江南最大商號“四海通”旗幟的大型商船。
鐵臂立刻上前,用最后的一點碎銀子和幾句花言巧語,成功地說服了船上的管事,讓他們這幾個“可憐的”主仆四人,搭上了這艘前往臨安方向的順風船。
當商船緩緩駛離喧囂的碼頭,駛向寬闊的江面時,蘇傾離在船艙的角落里,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察的、勝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