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刺破江面上的薄霧,給“四海通”商號那艘巨大的樓船披上一層朦朧的金紗時,一場精心策劃的“金蟬脫殼”大戲,正在這艘船的底層客艙,悄然拉開帷幕。
鐵臂早已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行腳商服飾,臉上也用蘇傾離特制的藥泥涂抹得黝黑粗糙,眉宇間更添了幾分風霜之色,看起來與那些常年奔波于江湖的普通鏢師毫無二致。他背著一個半舊的行囊,里面除了干糧清水,還藏著秦家和肅王府的最高級別信物,對著蕭煜和蘇傾離鄭重地一抱拳:“王爺,蘇小姐,屬下此去,定不辱使命!您二位萬望保重!”
“去吧。”蕭煜的聲音低沉而充滿信任,“告訴玄一和芷兒,讓他們等著我們。”
鐵臂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有絲毫猶豫,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陰影的貍貓般,悄無聲息地從船艙一個早已準備好的秘密出口潛出,混入了清晨第一批準備下船采買的船工之中,很快便消失在了漁陽鎮那熙熙攘攘的碼頭人群里。
而夜梟,則換上了一身船上大管事的錦緞衣衫,臉上同樣經過蘇傾離的巧手修飾,少了幾分影衛的冷峻,多了幾分商人的精明。他站在甲板之上,中氣十足地指揮著船工們揚帆起航,那副“大張旗鼓、直奔蘇州”的架勢,足以騙過任何一個在岸邊窺探的眼線。
巨大的商船緩緩駛離漁陽鎮的渡口,朝著下游那更加開闊的江面,揚帆而去,也成功地……帶走了蘇文宇在江南布下的、大部分明面上的監視和追蹤力量。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艘遠去的巨舶所吸引之時,漁陽鎮碼頭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里,一艘裝飾雅致、掛著藍色布幔的小巧畫舫,在兩名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船夫,也悄無聲-息地調轉船頭,滑入了另一條通往江南腹地內河水網的、極其狹窄的支流之中。
畫舫的船艙之內,早已燃起了清雅的安神香,驅散了河水的潮氣。一張小巧的紫檀木幾上,溫著一壺上好的碧螺春,旁邊還放著幾碟精致的江南茶點。
蕭煜換上了一身天青色的文士長衫,墨發用一根溫潤的白玉簪子松松垮垮地綰著,手中拿著一卷書,斜倚在鋪著柔軟錦墊的窗邊,那份屬于肅王的凜然殺氣和威嚴早已被他完美地收斂起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病纏身、郁郁寡歡的文弱書生氣質。只是,當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身旁那個正認真為他斟茶的女子身上時,眼底深處那份難以掩飾的寵溺和溫柔,卻怎么也藏不住。
蘇傾離也換上了一身同色系的淺青色襦裙,長發如瀑,只在鬢邊簪了一朵小小的、潔白的梔子花,不施粉黛的臉上,因為之前的奔波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蒼白和倦意。她微微低著頭,纖細白皙的手指靈巧地擺弄著茶具,動作優雅嫻熟,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江南女子的溫婉與柔情。
“相公,”她將一杯剛剛沏好的、散發著裊裊熱氣的碧螺春,輕輕遞到蕭煜面前,聲音軟糯,帶著一絲吳儂軟語特有的嬌媚和關心,“江上風大,您身子弱,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
“嗯。”蕭煜接過茶杯,看著眼前這個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小妻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滿足感。
他忽然覺得,拋開那些血海深仇、權謀算計,能與她一同,在這如詩如畫的江南水鄉,扮作一對尋常夫妻,泛舟湖上,品茗賞景似乎也是一件極其愜意和幸福的事情!
“娘子辛苦了。”他也入戲極快,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將蘇傾離攬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調侃,“為夫這身子骨,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倒是事事都要勞煩娘子操心了。”
蘇傾離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和那聲“娘子”弄得俏臉一紅,心跳也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識地想掙扎,卻又貪戀著他懷抱的溫暖和那份能讓人安心的熟悉氣息。
“你……”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聲音卻軟綿綿的,毫無威懾力,“你還說!若不是你……”她想說若不是你總那么不顧自己性命,又豈會落得如此田地。但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
“若不是你,我又怎會如此擔驚受怕。”
這句帶著一絲嬌嗔和委屈的話語,卻比任何情話都更能撩動蕭煜的心弦!
他再也控制不住,低頭便要吻上那張讓他魂牽夢繞的菱唇。
“咳咳……”船艙外,忽然傳來一聲極其不合時宜的、船夫的咳嗽聲。
蕭煜的動作猛地一僵!臉上露出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蘇傾離則如同受驚的小鹿般,連忙從他懷中掙脫出來,俏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心中暗暗嗔怪:這兩個人,也太沒眼力見兒了!
畫舫在碧波蕩漾的內河之上,緩緩前行。兩岸是典型的江南水鄉景致——粉墻黛瓦,小橋流水,翠綠的柳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偶爾還能看到幾只水鳥從水面上掠過,留下一串串細碎的漣漪。
蘇傾離和蕭煜依偎在窗邊,看著窗外那如詩如畫的風景,享受著這難得的、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與溫馨。
他們知道,前方的路,依舊充滿了未知和兇險。蘇文宇的爪牙,南疆的妖人,都如同潛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給他們致命一擊。
但此刻,他們只想緊緊地抓住這份屬于彼此的、短暫的溫存。
“等我們,解決了所有的事情,”蕭煜忽然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向往,“我們就來這江南,買一艘這樣的小船,可好?”
蘇傾離沒有說話,只是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用一個極其細微的、卻又無比堅定的動作,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