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通再度領教了長生宮那位天子的反復無常,說撤兵就撤兵,直接讓徐兵和皇甫明帶走兩萬人,連半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兩將從帥帳離開之后,便開始點兵拔營,巨大的動靜讓剩下的士卒不明所以。
“報?!?/p>
“徐將軍和皇甫明將軍已經點齊兵馬出發前去平叛。”
軍中斥候前來稟報。
帥帳內,魏國公魏文通面無表情,帳中心腹諸將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做。
天子旨意懸在頭頂,責令魏國公撤軍,倘若堅持不撤,就是抗旨不尊。
按照大周律令,輕則下獄,重則斬首示眾。
眾將心中皆籠罩著揮之不去的陰霾。
“元帥,要不咱們也撤吧?!?/p>
其中一個將軍滿臉的無奈。
“就這么灰頭土臉的撤兵,咱們的臉往哪里放?!?/p>
“元帥的臉往哪里放。”
立刻就有人跳出來反對。
“總不能抗旨吧?!?/p>
想起那位長生帝君的手段,就不寒而栗。
帳內諸將在撤軍和不撤軍之間,辯得面紅耳赤,誰也說服不了誰。
“元帥。”
有斥候來報:“宮里傳旨的小黃門出營去了。”
“往哪個方向走的?”
魏文通突然開口。
“回元帥的話?!?/p>
“是往東而去的?!?/p>
魏文通猛地起身,死死地盯著堂下的斥候。
被他看著心驚肉跳,連大氣都不敢出,斥候忙道:“屬下看得千真萬確,馬車就是往東去的?!?/p>
元滄道最東邊就是沉魚州。
宮里的小黃門去沉魚州做什么不言而喻。
“下去吧?!?/p>
魏文通緩緩坐下,半晌之下,猛拍身前的案桌,怒目而睜:“全軍就地安營扎寨,明日一早搬師。”
軍營以東數里
馬車正在疾馳狂奔,前后越有百余騎禁軍士卒護衛,馬蹄不停,大旗招展。
負責宣旨的小黃門曹太監將腦袋探出馬車,回頭確認沒有追兵之后,不由得擦了擦額頭的虛汗。
“好險?!?/p>
曹太監自言自語。
先前在軍帳中,那些驕兵悍將恨不得生吃了自己的表情歷歷在目,讓他如芒在背。
“這群匹夫。”
曹太監罵道:“簡直目中無人?!?/p>
千里迢迢來傳旨,沒得到茶水費不說,還挨了頓白眼,受一肚子的氣。
以至于他對魏國公等人恨得牙癢癢。
強忍著屁股上傳來的劇痛,下令道:“全速前進,務必趕在明早之前到達沉魚州?!?/p>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之間陰云密布,落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原本平靜的湖泊蕩起陣陣漣漪,早春的柳枝墜入湖面,隨浪而行。
水榭涼亭內,淡淡的茶香彌漫,兩道身影相對而坐,中間隔著一張石桌。
照晚霜難得沒有練劍,而是低頭撫琴弄簫,蘇文泡上杯熱茶,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看什么看?”
照晚霜不曾抬頭,已然將他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柳眉微蹙。
“本相還以為照姑娘只會舞刀弄劍,沒成想還會一手尚可的琴技。”
她輕哼聲,并未繼續說話。
琴聲悠悠,伴隨著和風細雨,似乎將寧陽府的戰火淹沒。
叛軍尚未踏足沉魚州
“陛下撤兵的圣旨已經送到元滄道了?!?/p>
細雨伴春風,甚妙。
“徐兵和皇甫明分走了魏文通手里的兩萬兵馬,前往潿洲道和雁南道平叛?!?/p>
“眼下魏文通麾下還有三萬兵馬,駐扎在寧陽府外八十里。”
“這不是好事嗎?”
照晚霜眉眼輕抬,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下一步就是陛下的圣旨召你回京,重掌朝局?!?/p>
“咱們的蘇相又要成為天子寵臣了。”
“我也跟著沾光?!?/p>
話語中,帶著幾分自嘲。
湖中升起縷縷白霧,將岸旁的楊柳淹沒,細雨漸打,打在樹葉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蘇文的目光從她的身上挪開,順著湖面,看向遠處,那隱藏在雨幕中的大地。
夜色落幕
春雨不停
蘇家老宅內燈火通明,老管家蘇常和老山頭兩人坐在樓閣上,居高臨下的俯瞰著府外,夜色和雨幕把山野掩埋。
今夜的老管家和往時不同,除了隨身的拐杖外,腰間另別著一口腰刀。
刀劍堂內,老宅圈養的家丁奴仆和武士正在分發刀槍弓弩以及甲胄。
就連那些個頂個魁梧的女婢都在其中,內著鐵甲,外面罩著衣袍,一手刀,一手盾,威武不弱于人。
從玉京城來的五百武士分散開來,占據老宅內院的高處,手持弓弩,嚴陣以待。
另有一隊武士提著燈籠四處巡邏。
整個蘇家老宅上千號人嚴陣以待,似乎即將面臨一場大戰。
水榭庭院中
浴洗完的照晚霜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屋外時不時就響起的腳步聲雖然極為輕微。
然而武道踏足宗師境,六識五感較普通人要強大許多。
就算是蚊蠅落地的聲音都極為清晰,更別提腳步聲,哪怕隔著百十丈,也極為刺耳。
索性翻身下地,穿戴好衣物,又取了凝霜劍推門而出。
正好瞧見蘇文站在欄桿前,背著雙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出來吹冷風?!?/p>
她打了個哈欠。
“你不是也沒睡嗎?”
蘇文反問。
“我這是被吵的睡不著。”
照晚霜翻了個白眼:“也不知道外頭在干嘛,叮叮當當的?!?/p>
蘇文:“在發兵器呢。”
“發兵器?”
短暫的疑惑之后,她睜大眼睛,驚呼道:“莫非你要連夜起兵造反?”
蘇文被她的腦回路震得啼笑皆非:“我好好的宰相不當,造什么反?又不是腦子壞掉了?!?/p>
隨即解釋道:“我得到消息,今夜有賊人要來。”
“賊人?”
照晚霜:“不是說寧陽府的反賊還沒有打到沉魚州嗎?”
“哪來的賊人?!?/p>
“誰說只有反賊才是賊?”
他搖了搖頭,帶著照晚霜來到前院白虎堂,此時的白虎堂外,里三層,外三層的全都是相府的高手護衛。
武士服之下,人人披甲。
來沉魚州也有些日子,她還是頭一次看到這般情形。
“相爺?!?/p>
護衛統領郭嘯腰懸鋼刀,大步上前,躬身行禮:“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全部部署完畢。”
“體弱的女眷們全都轉移到了后院。”
“嗯?!?/p>
他微微點頭,進入大堂坐下,照晚霜懷抱長劍,安靜的站到身后去。
一刻鐘之后
有隨行的斥候來報:“相爺,賊人出現在飛漁城外三十里?!?/p>
“人數多少?”
“約莫五千人。”
“俱為輕騎?!?/p>
“再探。”
“報,賊人到城外十里?!?/p>
“報,五千賊人正朝著老宅而來,相距不過五里?!?/p>
照晚霜俏臉凝重,誰家賊人能湊出五千輕騎出來,莫說是寧陽府的反賊,就算是雁南道勢力最大的前唐皇族李登部也拿不出五千騎。
既然不是反賊
那對方的身份就不言而喻
魏國公魏文通麾下的士卒
整個元滄道
只有其麾下擁有五千騎兵。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勢力。
照晚霜剛想明白,身前坐著的蘇文就突然起身,開口道:“為本相披甲?!?/p>
“諾?!?/p>
兩個膀大腰圓的女婢抱著甲胄走出,為蘇文穿上。
這套甲胄通體黝黑,顯然是量身定做,穿在他的身上既不顯得臃腫,又不覺得瘦弱,恰恰剛剛好。
“取本相的兵器來?!?/p>
蘇文活動活動手腳,身上的甲胄碰撞,發出框框的響聲。
郭嘯招手,兩名護衛搬來一柄極為沉重的長刀,柄長五尺,刃長四尺,比一般的成年男子還要高許多。
刀背筆直,刀身厚重,以鑌鐵摻天外隕鐵鍛造,極其沉重,足足兩百多斤。
“你要上陣?”
照晚霜沉聲道:“大軍交鋒和江湖斗殺根本不是一回事?!?/p>
“哪怕你是大宗師修為,可對面足足五千精銳騎兵,稍不留神,也會死于亂刀之下?!?/p>
蘇文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你留下看守老宅,若是有賊人闖入,殺無赦?!?/p>
說罷,提刀上前,接過侍衛遞上來的韁繩,翻身上馬。
世人都知道宰相蘇文以權謀高深,心狠手辣。
可今夜
蘇文卻要告訴天下人
和權謀相比,本相更擅長的是提刀砍人。
四重巔峰的龍象功,身懷十二龍象之力
這天下,沒有誰比他更適合沖鋒陷陣。
只是之前沒必要罷了。
而現在
既然有人自尋死路
那蘇文不介意成全對方
胯下大宛駒發出躁動的嘶鳴,冰冷的雨水落在甲胄上,散發著刺骨的寒氣。
長刀被雨水洗禮,愈顯鋒銳。
扯動韁繩,大宛駒邁開蹄子,載著蘇文來到老宅外,除開擔任弓弩手的三百人外,剩下的八百精銳武士早已列好戰陣。
“相爺?!?/p>
老山頭很興奮
興奮到鮮血似乎都在燃燒沸騰。
他目光灼灼地看過來。
老山頭也在
遠處漆黑的雨幕中,隱隱有低沉的轟鳴聲傳來,那是騎兵在狂奔。
若非沒有這場雨,他們來得更快。
一道身影落于老宅大門前的院墻上,懷中抱劍,風雨不加身。
照晚霜默默地看著那尊策馬在人群最前方的男人,眼底泛著些許莫名的神色。
“兄弟們?!?/p>
蘇文長刀輕揚,笑道:“八百對五千?!?/p>
“能勝否?”
“必勝?!?/p>
“必勝。”
回應他的,只有山呼海嘯的必勝二字,就連匆匆趕來賊人都被嚇住,放緩步伐。
蘇家老宅的地勢極好,背靠狗熊山,一面臨海,因此不至于被四面合圍。
賊人想要攻打蘇家老宅,只能從西面和北面來。
西面有飛漁城,所以這伙賊人是從北面來的。
五千騎兵狂奔的氣勢有多強?
就連雨幕都被撞碎
鋪天蓋地的殺氣襲來,如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
天地似乎有所感應,風雨暴漲。
蘇家老宅前
八百騎嚴陣以待,蘇文持刀,一馬當先。
身后左右則是老管家和老山頭。
賊軍越來越近
三百丈
兩百丈
一百丈
“沖陣?!?/p>
蘇文大喝,眉目間的儒雅被冰冷的肅殺之氣籠罩,猛夾馬腹,大宛駒吃痛,似離弦之箭般躍出。
身后的八百騎緊隨其后
以八百人沖五千人
在人數上,占據絕對的劣勢
但蘇文是以逸待勞,而對面的賊軍卻是遠道而來,人疲馬乏。
“嗚嗚嗚”
老宅內,響起嘹亮的號角聲,讓每一個人血脈膨脹。
蘇家八百騎的陣型極為整齊,以蘇文為刀尖,呈菱形攻勢。
漆黑的夜色和狂風暴雨也無法遮掩視線,他們互相看到了對方。
蘇文甚至看清楚這些賊軍前鋒眼神中的驚愕。
他們不敢相信
蘇文不止不跑,竟然還敢親自披甲上陣,領兵沖陣。
宰相沖陣
千古未有之
偏偏就發生在他們眼前
“殺?!?/p>
馬背上,蘇文微躬,長刀前指,沒有任何猶豫,人馬合一,高高躍起,然后狠狠的沖入對面的人群之中。
“轟”
擋在前面的十多個騎兵直接被撞飛出去,有的被撞斷手腳,有的被撞碎,有的被撞斷全身骨頭。
蘇文沒有揮刀,這時候揮刀純粹就是浪費。
他只是將長刀平指,就像一把錐子,狠狠的刺入敵人的心臟。
十二龍象之力加持,堪稱人形推土機,直接一人一馬一刀,就把賊軍的戰陣破開。
身后的八百精騎保持陣型,跟在他的后面,化作一波黑色的浪潮,將賊軍的前鋒從中間撕開。
蘇文這尊人形推土機開道,胯下的大宛駒只管狂奔,但凡擋在他前面的不是被踏成肉泥,就是被撞飛。
八百騎所過之處,留下一道十多丈寬的血染通道。
只是短短十多個呼吸,蘇文便沖陣百丈,破開前鋒,直入中軍。
而此時
賊軍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積蓄的勢散去,他兩眼大睜,手中長刀揮動,一刀斬出,刀上蘊含的龍象之力包裹著大宗師境的真氣,恐怖的殺力肆虐。
一刀
僅僅一刀便將周圍上百賊軍屠戮殆盡。
刀氣如割草般,瘋狂的收割著人頭和性命。
刀光如風
所到之處
雜草跪伏
“死?!?/p>
老山頭手中快刀出神入化,化身無情的收割機器,每一刀落下,都有賊人悄無聲息的喪命。
身后的八百武士,同樣是精銳中的精銳,甲胄在身,皆可以一當十。
硬生生將五千賊騎從腰中截斷,讓其首尾不能相顧。
最前方,蘇文揮舞長刀,渾身染血,殺得這股賊軍個個心驚膽戰。
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
“轟”
一人一刀,一馬,如入無人之境。
戰場最后方
馬背上的騎將看著正朝自己沖過來的大周宰相蘇文,老臉煞白,連半點血色都看不到。
“擋住他。”
“快擋住他?!?/p>
“不許退。”
騎將嘶吼,周圍的親兵拔出腰刀,威脅著前面的士卒不準后退,但依舊無濟于事。
這群賊軍,已然被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