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王翻開奏折一字字看著,渾身發冷。
皇上說的一大串他都渾渾噩噩,只有那句“未及笄少女”鉆入耳膜,讓他通體冰冷。
未及笄少女。
為什么這五個字會出現在奏折上?
蕭祁凰是有備而來?
她從云城帶回韓錦程,是一開始就知道真相,還是審問韓錦程時,從他口中得知蘇尚書參與了中州府一事?
韓錦程有沒有招出別的人?
“皇上!”外面響起一個驚懼不安的聲音,“臣冤枉!臣冤枉啊!”
一身官服剛從戶部而來的蘇尚書,跌跌撞撞跨進殿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求皇上給老臣做主,皇上,臣冤枉啊!”
蕭晏宸視線輕飄飄落了過來:“冤枉?”
帝王聲音聽似平靜,卻藏著雷霆威壓:“蘇愛卿,如果長公主真的在尚書府搜出罪證,你又待如何?”
蘇尚書一震,惶恐伏跪于地:“皇上,臣冤枉,臣是冤枉的啊!”
“靜王。”蕭晏宸淡道,“把折子給他。”
靜王沉默片刻,眉頭緊鎖:“皇上,就算有官員彈劾,蘇尚書也有可能被冤枉。”
“是嗎?”蕭晏宸淡哂,眉眼威壓懾人,“既然長公主帶人去查抄,那就查個水落石出,若蘇尚書真的冤枉,正好還他一個清白。”
靜王心急如焚:“皇上,蘇尚書為官多年,家里有點積蓄也屬正常,畢竟水至清則無魚——”
“所以你覺得,他家里有多少積蓄算正常?”蕭晏宸反問,“十萬兩正常嗎?”
靜王垂眸,無言以對。
“朝中官員每個月的俸祿有限,就算有些不明來源的收入,至少也不能太過分。”蕭晏宸說著,看向伏跪在地的蘇尚書,“蘇愛卿,你覺得抄出多少銀子算合理?”
蘇尚書臉色慘白:“臣……臣……”
“皇上!”
一名黑甲精銳匆匆進殿,跪地稟報:“長公主在蘇家查抄出一庫房的銀子和黃金!”
蘇尚書渾身一抖,面上血色全無。
明王眉頭微皺,不自覺地看向蘇尚書:“一庫房?”
蕭晏宸聲音不見喜怒:“一庫房大概有多少?”
“蘇家庫房很大,分為一小間一小間,共有八間庫房,都塞得滿滿的。”黑甲精銳回答,“長公主說清點需要時間,但蘇尚書胃口之大,已經超乎她想象,請皇上先把蘇尚書捉拿下獄,審問出這筆銀子的來源。”
蘇尚書抖若篩糠,語不成聲:“臣……臣……”
“蘇愛卿,你不是口口聲聲喊冤枉嗎?”蕭晏宸放松身體,靠在椅背上,嘴角揚起的弧度透著蝕骨的寒意,“縱容子女藐視皇權,當眾羞辱長公主,以下犯上,貪污巨大,中飽私囊……蘇愛卿,這就是你嘴里的‘冤枉’?”
蘇尚書臉色煞白,面無血色。
靜王垂眸跪在地上,嘴角抿緊,一顆心如墜冰窖。
“靜王怎么不說話了?”蕭晏宸目光微轉,面無表情地看著靜王,“長公主帶兵查抄尚書府,你比任何人都緊張,連平日里的從容優雅都不見了,看來你很清楚蘇尚書是個什么樣的人,所以不敢讓長公主去查。”
靜王定了定神,力持鎮定地開口:“回皇上,臣只是覺得長公主行為不妥,不合規矩,一旦開了這先例,定會引起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并非因為蘇尚書是臣的姨父,臣才偏袒于他,請皇上明察。”
蕭晏宸聽出了他這番話的意思。
長公主擅自調兵不合規矩,會讓大臣們不滿。
他為蘇尚書說話,不是因為清楚蘇尚書做了什么,而是因為蘇尚書是他的姨父,以及他要維護律法的公正,所以才彈劾長公主。
蕭晏宸沒說話,就這么看著他們。
看著臉色煞白的蘇尚書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看著靜王極力維持鎮定卻依舊難掩不安的表情。
御前總管薛勝垂眸,遞上一盞新沏的茶。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氣氛壓抑,仿佛籠罩著一層山雨欲來的氣息。
“明王。”蕭晏宸喝了口茶,聲音淡淡,“你也是來彈劾長公主的?”
明王臉色微變。
他本來確實是來彈劾長公主的。
因為他知道皇上有意傳位給這個妹妹,他根本不歡迎蕭祁凰回來,她既然選擇去雍國,就應該老死在雍國。
跟裴子琰待在雍國相親相愛不好嗎?
夫妻感情破裂,就把南詔當成她的退路?
行,就算是她的退路,他無話可說。
誰讓人家的兄長是皇帝,母親是太后呢?
可她一個女兒身,居然真的敢肖想皇位。
南詔先祖打下來的江山,若是知道后世天子為了一己之私,要把江山傳給自己的妹妹,只怕會氣得從棺材板里跳出來吧?
明王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他看不慣蕭祁凰,今天既然抓了她的把柄,他當然要過來作證。
只是他沒想到,蕭祁凰居然得了暗詔,朝中居然有人早就彈劾了蘇尚書,且那么順利的,真讓長公主在蘇尚書府里找到了私藏銀子的庫房。
這一切就像有計劃的布置,進行得天衣無縫。
他還能怎么辦?
明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斟酌著說辭:“臣不知皇上給了三妹暗詔,也不知蘇尚書竟真敢貪贓枉法,結黨營私。”
他極力想維持公正無私的態度:“臣只是在長公主府,看到蘇尚書的女兒因為冒犯三妹而被人掌摑,得知事情來龍去脈之后,臣以為三妹是為了報復蘇姑娘,所以才要查抄蘇尚書府,這是一場誤會——”
“所以你不打算彈劾長公主了?”蕭晏宸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覺得蘇芷姍以下犯上,是對是錯?”
明王垂眸,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威壓撲面而來。
自從皇帝登基之后,他和靜王都聰明地避其鋒芒,從不主動招惹,朝中行事小心謹慎,不會輕易被人拿到把柄。
因此這幾年來,他幾乎很少在早朝之外的地方,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帝王威壓,像是一層無形無聲的雷霆壓下來,讓人心頭不自覺地生出寒意。
他輕攥著雙手:“以下犯上,自然是錯。”
“以下犯上,藐視皇權,應該是什么罪?”
“大不敬。”
“大不敬之罪,該如何處置?”
“……死罪。”
蕭晏宸淡哂:“所以明知蘇尚書之女犯的是死罪,你跟靜王卻不彈劾蘇家女子,反而火急火燎地進宮彈劾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