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隆隆。
拖曳著薩泊娜和惡魔所乘艦船前進的魔物,是一個長滿無數細碎鋒利牙齒的鰻魚型魔物。
那宛如七鰓鰻般的巨大海獸正橫穿洶涌洋流,逐漸駛離精靈之國的格拉納達半島。
“心跳平穩下來了......果然是因為魔王弒殺者體內那半枚魔核嗎?被一擊分裂的魔核正在彼此吸引。雖然暫時平靜了......但要是再次接近,恐怕還會產生共鳴。”
薩泊娜將手放在自己胸口,感受著內里跳動的心音。
她的心臟,正在逐步恢復穩定。
那顆曾如野獸般瘋狂跳動的心臟,如今卻脈動得仿佛從未有過波瀾。
她站在甲板上,目光澄澈,靜靜凝視著遠方的海天交界線。望著那逐漸遠去的陸地,薩泊娜再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與精靈的戰爭中敗北了。
“殿下。”
轟,轟,轟。
一只黑色的牛頭人踏著沉重的步伐,踩得老舊的甲板嘎吱作響,緩緩走了過來。
“博爾赫斯。”
“就這樣駛向南方大陸......實在太過危險。請您再慎重考慮。”
那龐大的怪物低下頭,向薩泊娜懇求重新斟酌。
南方大陸的支配者,定會以歸還舊債之名,提出苛刻無比的要求。那頭集合了世間一切貪婪的異形怪物,無論如何也會從薩泊娜身上索取代價。因此博爾赫斯才勸她掉頭,逃往他處。
但薩泊娜只是默然地搖了搖頭。
“格里德是由貪欲拼湊而成的異形之怪。那種吝嗇鬼般的家伙,怎會放任有人逃避他的追還?就算追到大陸盡頭,他也會將債討回。”
若只是她一人,也許還能夠躲避那貪欲之影的追纏。
可她并非孤身。
她有部下,亦有共歷無數艱險、彼此建立起戰友情誼的伙伴。
她無法舍棄他們,無法背棄同伴。正因如此,這位“暴炎魔王”才應下了格里德的召喚。反正如果不接受那份召喚,她不是死于叛亂的惡魔之手,就是被精靈捉回馬赫里特當眾處刑。
“只能再與格里德進行一次交涉了......雖然我這個一貧如洗的家伙,是否還有能擺上談判桌的籌碼都不知道。”
但肯定還存在著某種價值。
否則格里德不會召她赴南。
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我,究竟還有什么殘存的價值?
格里德,他又會以何種代價,來換取那份價值?
薩泊娜自己也不知曉。
“哼......”
船身劇烈一晃。
牽引艦船前行的巨大海獸,狠狠破開海浪。
海風狂暴地吹襲而來。
薩泊娜閉上雙眼,靜靜享受那摻雜著咸味的風。也許,此刻是她能最后平靜享受這自然的時刻了。
......
錯失了近在眼前的薩泊娜之后,精靈的騎士長們帶著遺憾返回了馬赫里特。
魔王逃往了南方大陸。
曾對她舉起反旗的惡魔盡數慘死,而擋在前方的魔物也在黑槍術師的逆向召喚之下,從格拉納達半島上徹底消失。
我們,終于贏了。
聽聞格拉納達南部已經變為一座空城,葉慈拉議會一邊警惕著名為薩泊娜的后患,一邊也為這場延續了數百年的與魔王軍的戰爭終于取得勝利而歡呼雀躍。
“......非得這么做嗎?”
尤金問道。
面對這個問題,阿德娜眼中燃起怒火,示意他安靜。
“唔~”
在這位高等精靈小姐的強勢威壓下,尤金發出一聲古怪的呻吟,只得乖乖屈服。
“你明明一直吞著暴炎魔核,為什么從沒告訴我一聲!”
阿德娜怒吼道。
在這位高等精靈女騎士震耳欲聾的獅吼下,尤金蔫了下來,耷拉著肩膀開口道:
“那、那是因為......你又沒問嘛......”
阿德娜真想一根針把這可惡的人類嘴縫起來。
“沒事啦,現在已經沒什么問題了。你看,這雷是紅色的耶,速度快了三倍呢。”
“閉嘴。”
“呃,抱歉。”
聽起來像是個誰都不懂的玩笑,
但顯然,對精靈來說不是。
看著散發著駭人氣勢的阿德娜,尤金只得乖乖閉嘴。
“......所以,你現在能使用魔王的力量了?”
在馬赫里特宮城的會客廳中,伊蕾娜向等待中的尤金和阿德娜走來。
身后跟著一眾精靈侍女的神官長,緊緊注視著能使用暴炎之力的尤金,仔細打量著他是否有其他變化。從她眼睛掃過他腦袋的動作來看,大概是在確認他是否也像惡魔一樣長出了角。
“嗯哼。現在是紅色閃電了,速度三倍快喔。”
“喔哦!”
尤金豎起三根手指解釋時,伊蕾娜像個小孩般眼睛閃閃發亮,露出極大的興趣。
她今年十八歲,
還沒完全脫離中二病的年紀。
雖然神官長的身份令她總要展現嚴肅的一面,但在那份沉重的責任之下,她的內心仍是個青澀少女。
“我也不太清楚。人類竟然能使用魔王的權能......雖然說人類比其他種族更自由奔放,但能掌握魔神賜予六大魔王的權能,這種事我可是從沒聽說過。”
“其實,有一個人。”
尤金提醒阿德娜與伊蕾娜,在六魔王中有一位正是“人類”。
一個身為人類卻掌握魔王之力的存在。
尤金·索托斯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唯一一個。在那默默隱于塵世、不為世人所知的強者中,確實存在出身為人類的魔王。
“總之,先叫治療師來詳細檢查下你的身體吧......你身體怎么樣?”
“沒感覺有什么問題。”
面對伊蕾娜的提議,尤金毫不反對地點了點頭。
只要不是要把身體拆開,
只是探查體內積蓄的魔力而已,他并不在意。
“那么,就這么決定吧......我有些事想問,關于薩泊娜的。”
伊蕾娜繼續向尤金詢問起與暴炎魔王有關的各種情報。
比如她的不死性是否真的消失了,
比如若魔核失去了一半,是不是就再也不用面對那邪惡的火焰了,
她正在確認薩泊娜是否已被削弱。
“你對南方大陸知道多少?”
這回輪到尤金發問。
伊蕾娜聳了聳她瘦弱的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位于海峽對岸的南方大陸,自先祖時代起就被稱為不祥的死亡之地,是人人忌憚的禁地。從那時起,不但禁止越海前往南大陸,連對其感興趣本身也被視為禁忌。那里是充斥著邪惡魔物的死亡之境......我們所知道的也僅只有這些。”
“危險之地,所以不能去,也不準關心......聽起來像大人教訓小孩時說的話。”
“啊哈哈哈,你說得對。”
尤金幽默的比喻讓伊蕾娜忍俊不禁。
兩人關系似乎意外地親近。
站在尤金與伊蕾娜之間的阿德娜,看著這一幕,臉色有些不悅。
當然,從格拉納達精靈之國的立場來看,這是件值得欣喜的事情。那可是神圣帝國的“魔王弒殺者”,那個打倒了暴虐與暴炎的英雄,若能與精靈之國的統治者結下交情,將來無疑會成為莫大的助力。
但即便如此——
看到尤金在自己面前與另一位女性親切交談、笑意盈盈的模樣,阿德娜心里仍不是滋味。
‘嫉妒?不,怎么可能。我可是守護格拉納達精靈之國的騎士長,立下誓言要將一切奉獻給祖國與族人,怎會對這點小小的嫉妒動搖分毫?’
阿德娜默默地搖了搖頭。
我絕不會是那樣的人。
她如此告誡著自己。但當她看見伊蕾娜因為尤金的玩笑而歡快地拍起手掌時,卻不由得感到內心的火焰熊熊燃燒了起來。
“神官長,草莓蛋糕來了。”
像是融入墻壁的陰影一般,一直壓低著存在感等待的侍女走了過來。
她將蛋糕輕輕地放在了桌子上。
蛋糕上用熟透的草莓做了裝飾,總共三塊蛋糕填滿了整張桌子。
“辛苦你了。”
伊蕾娜用叉子輕輕戳起一顆草莓,隨后將它放到了尤金的蛋糕上。
說是獎賞,卻顯得有些單薄。
但卻可愛得令人忍俊不禁。
“總之,關于‘暴炎權能’這件事,最好還是別公開比較好。要是葉慈拉議會那群老頑固聽說了,肯定會鬧得沸沸揚揚。大陸上的國家們也必然會做出敏感反應。”
身負魔王之力的“魔王弒殺者”。
就像是某個撲街作者筆下才會寫出的內容。
實在過于脫離現實,讓人難以相信。若非騎士長們早就向她報告了尤金的變化,她恐怕還得花上很久,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你不疼嗎?”
“倒也沒什么大礙。只要跟薩泊娜保持點距離就好。”
這就是所謂的“社交距離”。
尤金隨口說出的無厘頭玩笑讓伊蕾娜再次咯咯地笑了出來。
兩人似乎意外地合得來。
初次見面的場景雖堪稱惡劣,但沒想到尤金與伊蕾娜連笑點都一致,甚至連精神年齡看起來都差不多。而對尤金來說,自從開始照顧某位布利亞學院的問題少女開始,他也已經習慣了如何與自己年紀小的女孩相處。
‘那種像大叔一樣的冷笑話到底哪里好笑了......!’
油滑的小不點。
沒有禮數的十八歲精靈。
穿著毫無高貴氣質可言的衣服在王宮里亂晃的問題少女。
在伊蕾娜與尤金聊得熱絡,甚至開始有了肌膚接觸時,阿德娜的眼中開始浮現出銳利的嫉妒光芒——
嗯,這與她之前“會坦然接受神官長與魔王弒殺者親密關系”的決意恰恰相反。
“那些家伙肯定不簡單。就算薩泊娜已經走投無路,但能對自尊心極強的她提出要求,甚至下令,怎么可能簡單?”
“南方大陸的支配者......在初代神官長留下的古書中或許有相關記載。若沒有,也可能在其他學者遺留下來的文獻里能找到。我們精靈中其實有不少怪人。雖然南方大陸被列為禁忌、被嚴格封禁,但總會有人對那片大陸產生興趣,進行研究。”
尤金舉起了叉子。
他瞥了正在專注吃蛋糕的伊蕾娜一眼,趁她低頭的剎那,一下子把自己蛋糕上的草莓叉到了阿德娜的盤子里。
看著一臉錯愕的阿德娜,尤金調皮一笑。
那顆草莓并不是伊蕾娜送他的那一顆,而是原本就放在他蛋糕上的那顆。
在草莓放上的瞬間,阿德娜下意識就把草莓慌慌張張地塞進了嘴里,似乎生怕被伊蕾娜發現。
‘好甜。’
阿德娜低聲嘀咕著。
沾了鮮奶油的草莓,果然非常甜美。
但那在口中化開的甜味,卻并非只來自草莓與奶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