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歲月將一切抹去了。
她與敬愛的師父一同度過的記憶,如今仿佛被風(fēng)化了一般,只剩下些許支離破碎的片段,模糊得近乎遺忘。
正因?yàn)槿绱?,她越發(fā)思念。
那已不再是能夠清晰浮現(xiàn)腦海的回憶,而是如水霧般朦朧的幻影......是被歲月流轉(zhuǎn)所吞沒的往昔之人。也因此,阿德娜愈發(fā)想要見到芙蓮·希莉德。
“阿德娜,比別人更強(qiáng),便意味著要承擔(dān)比別人更沉重的責(zé)任。力量之重,意味著責(zé)任。那是強(qiáng)者理應(yīng)背負(fù)的職責(zé)?!?/p>
師父的話在她腦海中浮現(xiàn)。
究竟是在怎樣的情境下聽到的,至今仍記不清。
只是依稀地......
只是腦海中朦朧浮現(xiàn)的句子罷了。
三百年來,阿德娜與師父訣別的歲月里,反復(fù)咀嚼那含糊不清的一句話,一遍又一遍地揣摩其中的意志,在回憶中追尋著與師父共度的點(diǎn)滴,用這樣的方法強(qiáng)忍著思念。
“想成為像我這樣的精靈嗎......其實(shí)并沒有必要非要成為騎士長??杉热荒鞘悄愕膲粝耄鳛榻虒?dǎo)你的師父,我會肯定它?!?/p>
當(dāng)她羞澀地訴說自己的夢想時,
師父雖然露出了幾分靦腆的淺笑,卻毫不懷疑地相信了她的夢。
你一定會成為一位優(yōu)秀的騎士長。
在那份信任與期望的鼓舞下,阿德娜成為了無敗的騎士,更是以史上最年輕的身份登上了騎士長之位,交出了不辱所托的答卷。
“祝賀你,阿德娜,成為了騎士長。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到。”
師父如此祝福她,
卻露出仿佛下一刻就要落淚的哀傷表情,對她說道:
“你,擁有■■■我的資格。而我,是被困于■■之中的身軀。正因如此,必須由我來■■我自己。請你牢記——這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族人所必須踏上的道路。終有一日,■■將會到來。迄今為止所做的■■,皆是為了那時......為■■■所做的準(zhǔn)備?!?/p>
是歲月的痕跡嗎?
她再也無法記起師父說的那句話。
仿佛被雜音擾亂一般,那曾經(jīng)清澈而溫柔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zé)o法連貫。
若說這是遺忘所致的記憶缺失......卻又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就像是有人刻意將她的記憶線團(tuán)打亂了一樣,令她再也無法清晰想起。
“......師父。”
拼命奔跑的阿德娜終于穿過了月都的城門,踏入了城中。
她焦急地四處張望。
為的是捕捉到師父的身影。
她原本是為了確認(rèn)尤金是否安然無恙才來到這里的,可是......
那份思念太過深重,
從未有一日真正忘記過,
自從目睹那一抹淡紫的光輝之后,阿德娜的所有注意力便全都投向了那位久別重逢的師父。
“快!把傷員轉(zhuǎn)移出去!”
“這棟建筑隨時可能倒塌!快撤到安全的避難所!”
“這兒有個孩子!”
“醫(yī)生!快叫醫(yī)生過來!!”
一個滿身是血癱坐在地的男人。
一個正四處奔走尋找失蹤孩童的女人。
重傷垂死、眼中盡是死志的老人,以及因王國的覆滅而流淚的老嫗......
一切如同人間煉獄。
呻吟與痛苦、恐懼與絕望交織在街頭巷尾——
穿越這哀嚎四起的街市,精靈女子終于意識到:霧月王國所受的打擊遠(yuǎn)比她想象中更為慘烈。
可她尋找?guī)煾傅囊暰€與步伐,卻始終未曾停歇。
若是平日,她定會停下來救助百姓——
但此刻,她所有的精神全都投注在了尋找?guī)煾钢稀?/p>
“阿德娜?”
一名男子喚出了那名用兜帽遮面、身形高挑的海精靈女子的名字。
她回過頭去。
看見那個正與一名擁有藍(lán)發(fā)的女騎士同行的男子。
“尤金!”
確認(rèn)男子身份的瞬間,阿德娜幾乎是以四足奔襲的氣勢沖了上去。
她猛地伸出雙手。
將雙手搭上他的肩膀,劇烈地?fù)u晃著,幾乎讓他站立不穩(wěn),迫切地確認(rèn)著他的狀態(tài)。
幸好,并無致命傷。雖然身上多處劃傷與刺傷,但都只是輕傷......所幸,沒有任何可能演變成重傷的部位。
“你受傷了?!剛剛我看到有一個龐然大物盤踞在城市上空......可我稍一走神,那怪物竟就這樣消失了。不,不對,在那之前......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留著淡紫色長發(fā)的精靈女子?”
她像是正被什么追逐一般,語氣急促、言語紊亂,幾乎有些語無倫次地發(fā)問。
這完全不是她平時的樣子。
那個向來冷靜完美、毫無破綻的她,如今卻露出了渾身顫抖、心急如焚的脆弱模樣。
出了什么事呢?從阿德娜的舉動中察覺到異樣的尤金,張開雙臂決定幫她一把。
“淡紫色頭發(fā)的女性?難道是......芙蓮·希莉德?”
“對!她、她一定在這里對吧?!告訴我!我在找......在找?guī)煾?!我在這里感應(yīng)到了師父的氣息!她一定在這里。所以......”
阿德娜對師父的執(zhí)念之深,連尤金都為之震驚。
而海倫似乎也不例外。
看著阿德娜那幾乎要哭出來的臉,著露出幾近執(zhí)念的神情,海倫竟一時語塞。
“她當(dāng)然在?!?/p>
“那就帶我去見她?!?/p>
“稍等一下......我聽說她臨時有事,暫時離開了。”
大概就是這么說的吧?
面對尤金的追問,海倫點(diǎn)點(diǎn)頭,說自己也是這么聽說的。
她只是暫時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據(jù)說大概會離開三十分鐘左右。這個消息是從師父海克因那里聽來的,所以具體情況并不清楚。
于是尤金說要去找找?guī)煾?,看看他是不是在哪里喝著紅酒裝模作樣——如果是芙蓮·希莉德臨時有事離開,他一定知道原因。
“啊......”
師父離開了。
聽尤金這么說,阿德娜立刻認(rèn)定:師父是故意避開自己。
只是臨時有事罷了。
但那句話并沒有傳入陷入極度恐慌狀態(tài)的阿德娜耳中。
師父在躲我。
一定是因?yàn)橛憛捨?.....不愿意見我,才故意避開的。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因?yàn)橛憛捨遥畔胩印?/p>
好不容易才等來這樣的機(jī)會......
再次聽說師父突然消失,阿德娜像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一樣,眼中蓄滿了淚水,釋放出深沉的悲傷。
“你、你哭了嗎......?”
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低著頭默默落淚的阿德娜令海倫都一時驚慌。
她本想借此機(jī)會狠狠調(diào)侃她一番......但現(xiàn)在的氛圍根本無法開口。
那個總是潔白無暇、令人生厭的高傲精靈,居然如此凄涼地哭了出來,實(shí)在是難以想象??粗⒌履认裨谄蚯笠粯幼诘厣希惼沉擞冉鹨谎?,向他求助。
“沒事的!她很快就會回來的?!?/p>
大概吧。
實(shí)際上什么都不知道的尤金,也只能勉強(qiáng)用溫和的聲音安慰阿德娜。
芙蓮·希莉德。你親愛的弟子此刻正焦急地尋找著你,你到底去了哪里。看著阿德娜不斷落淚,肩膀止不住顫抖,尤金只想徹底搜遍周圍,把她找出來。
“不對......不是的......!師父......師父她......!是因?yàn)橛憛捨也烹x開的!就像過去那樣。因?yàn)槲疫@個弟子不爭氣......?。 ?/p>
哪怕情緒已瀕臨崩潰,阿德娜卻從未責(zé)怪過芙蓮·希莉德。
她沒有怨恨那位悄然消失的師父,
也沒有埋怨三百年來一封信都沒有寄來的師父。
因?yàn)樗钦嫘淖鹁粗摹?/p>
現(xiàn)在也依然尊敬。
阿德娜堅持認(rèn)為,師父是因?yàn)樽约汗钾?fù)了她的期待才離開,她完全將分離的責(zé)任攬在了自己身上。
“你為什么要這么自責(zé)?她怎么可能會討厭你。我可以向你保證,芙蓮·希莉德一定只是臨時有事,不得不離開。她怎么可能會討厭你呢,阿德娜?!?/p>
尤金用懇切的聲音勸說著,不知是不是那份真心打動了淚流滿面的高等精靈女性,阿德娜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她用衣袖擦去滑落臉頰的淚水,眨著腫脹的雙眼,順從地聽從了尤金的話。
她心中仍堅信,師父是因?yàn)閰拹鹤约翰烹x開的。這一點(diǎn)并沒有改變。但她強(qiáng)忍不安接受了尤金的勸慰,僅僅是因?yàn)樗耆湃嗡?/p>
“嗯......”
阿德娜像個孩子一樣輕輕點(diǎn)頭,決定等著師父回來。
時間過去了多久呢?
那位她苦苦尋找的,擁有淡紫色長發(fā)的精靈女性終于現(xiàn)身了。她雙手抱著一大束金黃色的玫瑰。
“阿德娜?!?/p>
芙蓮·希莉德喚了她一聲。
還依偎在尤金懷里的阿德娜,聽到那熟悉又思念的聲音,猛地抬起了頭。
她的雙眼猛地睜大了。
雖然因?yàn)楸瘋鳒I而浮腫不堪,但那雙盛滿思念的翡翠色瞳孔卻前所未有地閃耀著光芒。
“師、師父......?”
“又像小時候一樣哭了呢?!?/p>
“師父......真的是,師父你嗎......?”
“當(dāng)然了,除了我還會有誰?”
芙蓮的話音剛落,原本依靠著尤金的阿德娜立刻猛地站起身。
她飛快地奔了過去。
然后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芙蓮·希莉德。
就像想要證明這次重逢并不是夢境一般,她幾乎是用些許激烈的力道抱住了師父的腰。
“我?guī)砹四阆矚g的花。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我很喜歡?!?/p>
“都還沒仔細(xì)看呢?!?/p>
“只要是師父送的花,什么都喜歡?!?/p>
看著哭得泣不成聲的弟子,芙蓮·希莉德露出一抹苦笑,溫柔地?fù)崦念^。
她到底經(jīng)歷了多深的孤獨(dú)呢。
從她可憐的舉動中,芙蓮多少能猜出些來。
“......”
我回來了。
芙蓮本想這樣開口,卻在看到阿德娜的模樣后,沉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