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立刻完全理解那些理論,但他無法否認(rèn),楚天青指出的尸體狀態(tài)與時間點的關(guān)系。
非常合理。
他賴以判斷的經(jīng)驗,似乎在這個“凍僵”的深度和尸體“保鮮”的完美程度上,出現(xiàn)了一個未曾察覺的盲區(qū)。
仵作臉上的不忿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震驚與恍然的神色。
他之前只知道凍土能“保鮮”,卻從未想過凍結(jié)的烈度、速度和環(huán)境的穩(wěn)定性,能對尸體造成如此大的差異!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發(fā)現(xiàn)喉嚨有些干澀。
房玄齡也是如此。
對于楚天青剛剛那番分析,他也是驚訝的無以復(fù)加。
抽絲剝繭,條理分明,將尸體狀態(tài)、凍土環(huán)境都巧妙地串聯(lián)起來,最終精準(zhǔn)地鎖定了真實的死亡時間點。
兩個月前!
雖然只是一個月的時間差,但這在命案追查中,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仵作之前推斷的死亡時間完全是錯的!
意味著官府若是圍繞仵作給出的時間點展開的調(diào)查。
盤問目擊者、排查失蹤人口、追查死者最后行蹤......
這些工作......全都成了白費功夫!
房玄齡的目光落在楚天青身上上,心中的驚訝已然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欣賞。
怪不得陛下對此人如此看重。
此子......當(dāng)真非池中之物啊!
假以時日,必成大器,為國之棟梁!
他仿佛看到了一塊未經(jīng)雕琢便已光華內(nèi)蘊的璞玉!心中對李世民的識人之明也更多了幾分佩服。
房玄齡兀自點了點頭,隨后看向地上的女尸,有些皺眉道。
“去年雪災(zāi)確實嚴(yán)重,流民死者數(shù)以百計,這女子若是流民,既無親屬報案,又無身份憑證,即便知道了她的死亡時間,恐怕很難追查兇手。"
“房相明鑒!”
楊曾泰連忙道:“流民居無定所,行蹤飄忽,既無親眷在冊,又無鄰里可詢,即便要查......也不知該從何查起啊。"
“是啊。”
房玄齡嘆了口氣,雖然他也很想破案,但以現(xiàn)有的情況來看,著實有些困難。
看著二人在“流民”這個理所當(dāng)然的前提上商量個不停,楚天青無奈的說道。
“你們怎么就認(rèn)定她一定是流民呢?”
房玄齡聞言有些不解,下意識地看向楚天青:“你的意思是?”
楚天青看著尸體,分析道:“像是一些大戶人家地位較低的家眷,或者某些坊市里簽了身契的奴婢,在冬天不也一樣可能穿這種粗麻布衣御寒嗎?她們的身份,可比真正的流民好查得多!”
“嘶~倒也是!”
房玄齡眼睛微亮,立刻意識到自己之前被“凍斃荒野”的表象和帶偏了思路。
如此一來,死者的階層范圍一下子被縮小了不少。
楚天青繼續(xù)道:“而且,若兇手的目標(biāo)只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流民女子,意圖施暴或劫掠,為什么要特意準(zhǔn)備一條麻繩?這似乎有些不合情理吧?”
楊曾泰眉頭緊鎖,努力試圖跟上楚天青的思路,但顯然有些吃力。他撓了撓頭,帶著幾分困惑問道。
“會不會是某個歹徒見這女子相貌秀麗,臨時起意想要強(qiáng)搶回去,身上正好帶了條繩子捆人呢?也說得通吧?"
“嗯,楊縣令,您說的這種可能性,理論上確實存在,不能完全排除,不過......”
楚天青微微笑道:“臨時起意的強(qiáng)搶,屬于激情犯罪,兇手在那一刻被**沖昏頭腦,首要目標(biāo)是制服并帶走死者,其行為往往直接粗暴,極少會特意地隨身攜帶專門用于捆縛的繩索作為工具。”
楚天青隨之做著動作。
“ 用石頭砸、用棍棒打、甚至徒手扼頸,都比專門掏出一條繩子更符合‘臨時起意’的特征。”
“反觀此案,這條麻繩的出現(xiàn)、其捆綁的痕跡,以及坑洞的深度,明顯是兇手慌亂中草草挖就的,這才導(dǎo)致尸身這么快暴露。”
“所以說,這一切都指向一個更符合邏輯的推斷。”
楚天青語氣篤定:“這更像是有人帶著明確目的前來,并為此準(zhǔn)備了工具。在實施過程中,雙方發(fā)生了激烈爭斗,兇手在制服女子時可能因用力過猛或情況失控,失手將其勒斃! 正因為是失手殺人,超出了兇手的預(yù)期,他才方寸大亂,連埋尸都做得如此敷衍淺薄,只想盡快掩蓋。”
說到這兒,楚天青將目光投向一直沉思的房玄齡。
“房老哥,您見多識廣,依您看,什么樣身份的人,會經(jīng)常穿著這種質(zhì)地尚可的細(xì)麻衣物,并且會習(xí)慣性地隨身攜帶這種上等細(xì)麻搓成的繩子呢?
房玄齡聞言,思路瞬間被點透!
他捋著胡須,思索片刻,隨之目光大亮。
“大戶人家的管事、賬房、護(hù)院頭目之流!”
他語速加快,思路無比清晰:“真正的富貴主子,用物自然追求綾羅綢緞、金玉之物。”
“而底層的仆役、苦力,穿的都是粗麻。”
“唯有這些在府中有一定地位、需要體面又不逾矩的管事、賬房等人會穿細(xì)麻,這類人需要一定的體面來維持身份,對上對下都要有分寸,穿絲綢太過逾矩,穿粗麻又顯寒酸,而細(xì)麻正是他們?nèi)粘R轮氖走x,既不**份,又合乎規(guī)矩!”
房玄齡越說越興奮。
“還有麻繩,常用來捆扎賬簿、重要信件、或者作為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的工具,既實用,又不會顯得太過粗鄙,符合他們的身份!”
聽到房玄齡的分析,楚天青忍不住笑道:“房老哥果然是冰雪聰明!”
“哪里哪里,還是楚公子提醒的好。”
房玄齡聽到這句夸獎,稍稍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隨后卻又正色道。
“但即便如此,長安城的顯貴人家也不下百戶,而且其中不乏世家大族,想要查找,也不是那么容易得。”
“嗯......”
楚天青沉默了片刻,試探性的說道:“我倒是可以給你分析一下兇手大概的特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