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天邊泛起魚肚白,薄霧如紗籠著蛇族祖地。
“師妹,那你先休息,我很快回來……”
闔上門前,游蘇小聲地朝里面的少女叮囑。
姬靈若卻是嘟噥著翻了個身,“知道了……你不回來都行……”
游蘇搖頭苦笑,感嘆今夜真是辛苦了師妹,讓她累成這樣還真是少見。
他將懷中人又摟緊幾分,便輕輕關上了門。
姬雪若的墨發垂落在他臂彎,似一捧流淌的夜色。她累得連指尖都蜷著,卻仍固執地揪住他衣襟,含糊嘟囔著要回寢殿。
哪怕她也累的快要不省人事,卻仍堅持不肯留在這里過夜。當與妹妹共侍一夫的底線突破之后,不被長老們發現她與游蘇的關系便成了她新的底線。
“雪若小姐這番模樣,倒是比平日更可愛些。”游蘇輕笑著蹭了蹭她發頂。
姬雪若倔強地抬起眼皮,可又實在沒力氣與少年置氣,只得沒什么底氣的瞪了他一眼,就又像只怠惰的小貓兒般在游蘇懷中蜷了蜷。
游蘇感受著女子依戀,頓覺心情曼妙至極,替她將散亂的鬢發理好,卻實在沒有忍住,又是埋首淺啄一口,在姬雪若耳邊呢喃:
“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們姐妹的。”
他便就這般小心抱著姬雪若,生怕顛醒懷中佳人,只得以不夠快但夠穩的步伐踏過露水浸潤的青石小徑,想在蛇女們酒醒之前,將她們的族長送回寢宮。
然而待他迅速離開之后,濕潤的晨風掠過花架,暗處隱約傳來窸窣聲響。
七道身影霎時自花林之中浮現,為首的柳蔭蔭攥著蛇首杖,新生的面容在晨光中宛如玉雕,耳尖卻染著可疑的緋色。
如今的她后悔極了接受羽師姐的修為饋贈,倘若她不進那個金繭,事情也絕不會發展成現今模樣。
這六位長老自從問出游蘇乃是天生爐鼎之體后,便意識到自家那少女族長的妖丹很可能也是得到了游蘇的凈化!
昨夜舞會姬雪若與姬靈若互換身份自以為無人察覺,可哪里能逃得掉有心之人的注意。這也是為什么這幾位長老都沒有在宴席結束之后,去關心先走的族長喝醉與否。
因為她們齊齊出動,用道德綁架來柳蔭蔭,借著這位蛇族最強者的術法遮蔽,提前藏在姬靈若小院外的暗處,只為驗證自己的猜想。
這一驗,便是一整夜,就連游蘇將姬雪若暗渡回去的畫面也都盡收眼底。
“好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金長老怒喝一聲,她的本相是一條金線蛇,也是長老中最古板的一位,此時被氣得金鱗耳墜撞得叮當作響,“竟對兩位小姐同時下手,當我蛇族是你養的花叢不成?!”
香長老人如其名,本體香蛇的她渾身都有著一股近乎于毒的媚香,性子爛漫的她總與金長老針鋒相對,此時也是婉轉淺笑:“金長老倒是義憤填膺呢,可若真惱他,怎么不在二小姐翻進墻的時候就出面阻攔?反倒聽了一夜春情?莫不是現在沒得聽了,才想起要生氣不成?”
“你休要一派胡言!”金長老聞言更覺惱怒,作勢就要出手。
花長老自梅枝翩然落地,連忙抬手按住她的肩頭:“金長老冷靜。能讓二小姐傾心不算什么,可若連大小姐都傾心于他,便說明他并非尋常登徒浪子。我瞧他方才抱著大小姐的模樣,眸中唯有關切愛意,并無半分褻瀆。”
“花長老此言在理,可若說沒有褻瀆,我卻不敢茍同。”銀長老脖間掛著一串銀鏈,倒真像是銀環蛇成了精,“這一整夜大家也都聽見了,這游公子表面端莊,私底下卻玩得花樣繁多。本以為以一敵二也就罷了,還弄出些羞死人的動靜。甚至他明明已經復明,卻仍自稱瞎子,以此哄騙那純情的二小姐竟扶著他個外人去折騰自己的姐姐。反過來,還讓大小姐抱著自己的妹妹讓他……”
許是自己都說不下去了,銀長老又重嘆一聲:“唉!總之這般荒唐行徑若說沒有褻瀆之心,我是斷然不信的。”
“你裝什么清高呢?”瘦高瘦高的竹長老蹙了蹙碧色的眉,本體是竹葉青的她說起話來也是七位長老中最簡單毒辣的。
“你什么意思?!”銀長老橫眉冷目,七位長老之中,與她性子最為不合的便是這條竹葉青。
“你自己與香長老在私下的花樣難道不多?閨房之樂,又談何褻瀆?依我看,大小姐和二小姐同樣樂在其中。就算真是作踐,也得大小姐和二小姐自己這般認為才是,又怎么輪得到你個表里不一的外人置喙?”
“誒誒誒,怎么扯到我了這是……”香長老俏臉一紅,幽怨看了眼銀長老,像是在埋怨她怎么將她們私下的取樂泄露了出去。
銀長老卻也是又氣又無辜,不知這竹長老從何得知,但她總好面子愛裝清冷的毛病卻也是蛇族上下的共識,不由反唇相譏道:“竹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并非寡欲,只是喜歡自己解決罷了!你的床頭可藏著不少好東西呢!”
“說點大家不知道的。”竹長老鎮定自若,絲毫不以為恥,“人之常情,至少我不像某人一般遮遮掩掩,虛偽至極。”
“你!”銀長老目若噴火。
眼見著這幾位長老的口角之爭逐漸升級,一直沉默的柳婆婆也是無法坐視不管,當即以杖叩地:
“夠了!”
她雖因與游蘇的那檔子事形象大跌,但余威猶在,眾長老聞言趕忙住嘴,神色各異。
“你們偷窺了一整夜,就是為了吵架的?!”
“當然不是。”花長老心思最是活躍,瞇起眼打量重煥青春的柳蔭蔭,“柳長老既然早知此事,為何不早告知我等?莫不是想替游公子隱瞞不成?”
柳蔭蔭霎時柳眉倒豎,給花長老都嚇得心中一緊,思量自己是不是太過不敬了些。
可柳蔭蔭卻沒有如她們所料的發火,只見她松下高舉的蛇首杖,轉而長嘆了口氣:
“二小姐自小就失了妖丹去換蛇族的前程,她心思敏感,族人那些無心之言都被她聽進心里,所以小時候才總是喜歡躲在房里,以至醞釀了一出離家出走。
“離開蛇族的這三年時間,若不是遇見了游公子,她恐怕早就客死他鄉;若不是遇見了游公子,她恐怕至今連靈臺境都跨越不得;若不是遇見了游公子,她也不會變作現在這個活潑開朗的二小姐。
“這都是游公子的功勞,不是你我蛇族的!游公子是她命里的福報,我們卻是用種族大義去裹挾一個孩子的惡人,又怎能再斷了她這好不容易才修成的情緣呢?”
眾女聞言,皆是沉默不語。當年姐妹互換妖丹之事,她們都有參與,雖是為了蛇族好,卻不可否認那對二小姐而言是一種傷害。如此來看,反倒是這個少年替她們彌補了對二小姐的虧欠。
“那……大小姐是怎么認識他的?”花長老關切問道。
柳蔭蔭聞言卻是搖頭,悵然道:
“具體細節我亦不知,但依我推測,該是大小姐在中洲取蓮藕心時與他產生了糾葛。”
她摩挲著蛇首杖上的刻痕,望著遠處漸白的山脊,仿佛透過時光望見了那個獨自跪在蛇祖殿的少女——姬雪若的脊背挺得筆直,墨發間別著象征族長的蛇簪,可耳后那片因強行突破而皸裂的蛇鱗,卻比任何珠玉都刺眼。
“我還記得大小姐十歲那年,在藥池里泡了整整三日。”她的聲音裹著晨霧,“出池時渾身潰爛,卻笑著對我說‘柳婆婆,我突破靈臺境了’。”
眾長老呼吸驟凝,她們自然記得那日蛇族的歡慶之景,畢竟十歲的靈臺境可謂驚世駭俗。
“自那之后,大小姐再沒穿過淺色衣裳。”柳蔭蔭指尖拂過袖口蛇紋,“她說玄色沾了血也看不出來,省得族人擔心。”
“直到她從中元洲回來。”柳蔭蔭話鋒忽轉,眉宇間冰雪消融,“那日我進殿送藥,正撞見她對著銅鏡讀信——那時她眼底流轉的光彩,我可從未見過。”
柳蔭蔭永遠記得姬雪若那時的模樣,耳尖緋紅如初熟的桃,“大小姐也是可憐孩子啊……自小便背負起血海深仇以及種族大任,年紀輕輕肩上的擔子就比我們都要重。她在重壓之中長大,唯有這么一件令她躲起來竊喜的事,我又豈能剝奪掉她這份快樂?”
晨風卷著硫磺氣息掠過花林,七位長老不約而同屏住呼吸。
她們見過殺伐果決的族長,見過運籌帷幄的二小姐,卻是在今天凌晨才第一次見到姬雪若羞赧含春的模樣。
“之前我并不知曉她欽慕之人會是與二小姐同一個,直到游蘇死訊傳來才有所猜測。可事到如今,她們與游公子的羈絆已如此之深,又怎是我們能剪得斷的?”
眾女聞言也是抿唇不語,似是默認,但金長老終究性子更古板一些,猶豫良久還是開口:
“可姐妹共侍一夫,這成何體統……”
“蛇族哪有說不能姐妹共侍一夫的傳統?”花長老忽地問道。
“這……自然是沒有,但那是因為我們蛇族也沒夫……”
花長老粉色廣袖拂過石階露水,截斷金長老的話,“要我說,不管這閨閣之事荒唐與否,大小姐和二小姐開不開心,咱聽了一夜心里都有數。況且游公子這般人物,配我們兩位小姐正是珠聯璧合。否則放眼普天之下,還有誰配得上大小姐和二小姐?難不成,去將那羽瀟然復活不成?”
“羽瀟然那廢物也配?!”金長老聞言那是第一個不答應。
花長老掩唇輕笑,“那就是了。游公子無論是樣貌、性格、天賦、能力,甚至是出身師承,那都是上上之選,甚至最特別的是還有這凈化妖丹的爐鼎體質,如此金龜婿能入蛇族是蛇族之福,豈有我等自行將他掃地出門的道理?”
此言一出,諸位長老皆是面露認可,隱隱頷首。自族長力排眾議選擇庇護游蘇以來,游蘇的所作所為她們皆是看在眼里,毫無疑問蛇族上下沒有人會再將他視作異己。
“這般看,蛇族還真是要破了先例了。”銀長老淺嘆一聲,“罷了,這一夜算是將秘密都看清了,大家都散了吧。”
這般說著,諸位長老也都有了退意。可柳蔭蔭卻像是察覺到什么,蹙眉道:
“赤長老呢?”
眾女這才驚疑回神,發覺這么久的爭執過程中,那個性子最為火爆的赤長老竟一言不發。
她們環顧周圍,卻是也不見那身艷麗紅衣的身影,可她明明一起來聽墻根了啊?
好生奇怪的她們也不再掩飾氣機,探開神識尋起赤長老,卻是在凝聚神識的一瞬間相視一笑。因為那赤長老根本沒躲遠,分明就在她們眼皮底下。
只見不遠處的一簇花叢隱隱顫動,一角紅裙還被掛在葉上。
香長老柔媚輕笑,“我說赤姐姐怎么突然文靜了——”她玉手輕卷,就見那簇花叢被一陣香風吹開,露出里面蜷縮的倩影來,“原來是在悄悄消化昨夜偷聽的‘功課’呢。”
眾女聞言皆是忍不住嬌笑出聲,而那赤長老則一改潑辣作風,此刻躺在花叢中如被春雨浸軟的花瓣,一只手竟是不見了蹤影,不知被她藏到了哪朵花中。
“你們……別管我……”
“喲,往日脾氣最爆的赤長老,如今倒學會撒嬌了?”花長老可不會放過這調笑赤長老的機會。
赤長老雙頰酡紅,喉間溢出壓抑的低喘,眼底波光瀲滟,竟比平日瞪人時多了幾分勾魂攝魄的韻味:
“你們自己褲子都是濕的,倒有臉笑我?月上柳梢時,你們有人借口去找水,有人悄悄摩挲雙腿,當我是瞎子不成……至少,我平日里可沒你們那么不知羞恥……休要五十步笑百步……”
話音落地,竹林間霎時寂靜如霜。諸位姹紫嫣紅的長老此時都是笑靨僵住,臉上泛起可疑的緋紅,暗想著她說的肯定不是自己。
柳蔭蔭見狀扶額搖頭,只覺這些個長老真是一個比一個極品,趕忙在赤長老將視線聚向她的裙擺前呵斥道:
“丟人現眼!還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