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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會無緣無故的在一起。
這句話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不，一點也不突然。剛才和麻美在新宿御苑散步的路上，真澄一直在想這件事。
回想起與咖啡店的三個人初次見面時，唯獨麻美對自己的態(tài)度最熱情。
一開始，真澄只以為是她的性格如此，可靠近后相處久了，總覺得不僅僅是這樣。
不管是緩和自己與神代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意無意地向他透露神代的過往，還是試圖消除自己與父親之間的芥蒂。
她的所作所為，和表現(xiàn)出來的善意，都已經(jīng)超出自來熟的范疇之外了。
“真澄君果然很敏銳啊。”
麻美的笑容懶洋洋的，在昏暗的燈光下有一種微醺的醉意。
“不過，這就說明真澄君其實一直有在偷偷關注我吧。”
“如果我沒想起來，你就打算一直瞞著我？”真澄問。
“說瞞這個字眼也太過分了吧，明明是真澄君沒認出我。”麻美不滿抗議，“我可是一直在等著真澄君什么時候自己發(fā)現(xiàn)哦。”
“如果我一直想不起來呢？”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從你帶我來這里的那一刻起，這個可能性就已經(jīng)不存在了。”
她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舞臺，原本是打算以平常的口吻來說出這句話，可聽起來卻很感慨。
“好懷念，三年前的這個時候，我也是坐在這張長凳上，聽著真澄君的歌聲來著。”
“話說回來，我和真澄君這算是舊友重逢嗎？”麻美半開玩笑似的說。
“也許吧，其實我并沒有多少這種實感就是了。”
真澄想了想，說道：“倒是在草津再次見到你的時候，有類似的感覺。”
“誒，可我們才分開不到一周吧。”麻美語帶揶揄地說：“真澄君是不是太依戀我了？”
“我第一次見到真澄君的時候，還以為你是個一本正經(jīng)且認真的人呢。”
“我當時給你留下的居然是那種印象嗎？”
“嗯嗯，而且很有骨氣，明明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票還沒賣光，卻在我提出要包下所有門票時，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了。”麻美瞇瞇眼笑。
“關于那件事，其實和你分開后，我就有點后悔了。”
“后悔什么？”
麻美不明就里地側過頭。
“后悔自己沒收下那筆錢。”
“我當時和你撒了謊，其實剩下的門票不是5張，而是15張，只是為了打腫臉充胖子才這么說的，結果最后也沒賣出去。”真澄自嘲。
“等一下！真澄君。”麻美連忙叫停他，傻眼道：“不要破壞我們初遇時的美好回憶啊。”
“我以為早就破壞得差不多了。”真澄聳聳肩，“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這么久，一些片面的印象很容易祛魅吧。”
他這么一說，麻美便露出柔和的淺笑。
“是這樣沒錯呢。”
“聽真澄君一說，倒也不是件壞事。”
真澄搖頭，“那是怎樣？”
“畢竟只有粉絲對偶像才需要保持距離嘛，避免因為接觸過近，而產(chǎn)生形象幻滅。”
“我可不會滿足于只做真澄君的粉絲哦。”
麻美微微一笑，視線靜靜落在舞臺上正在唱歌的樂隊，細致的手指輕柔撫摸長凳光滑的表面。
真澄也望向自己的手邊，木紋很鮮艷，似乎能聞到護木漆的味道，大概是重新刷過漆。
嗡嗡——口袋里的手機傳來震顫。
他點開郵件，眼神掠過上面的內容后，忽然開口叫麻美的名字。
“麻美？”
話音落了個空。
真澄抬起頭，看見麻美一瞬間流露出怔忡的表情，輕柔搖曳的劉海在臉上烙下陰影。
“我說麻美，你有在聽嗎？”
“啊？抱歉，我在想別的事。”
麻美下意識地向真澄道歉，真澄無奈地嘆了口氣。
“剛才編輯給我發(fā)了地址，要我們去那里找她。”
“誒，這么快就討論出結果了嗎？”麻美愕然睜大眼眸，接著問道：“那是要回不死川書店？”
“不，這個時間編輯部已經(jīng)下班了。”
“那是要去哪里？”
“柏市。”
◇
柏市位于千葉縣西北，隔著利根川與茨城縣相望，距離東京約30公里。
真澄和麻美抵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七點，秋色彌深，夜里霜寒露重。
“嘶~怎么感覺這里比東京還冷。”
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的聲音，在夜路上聽起來格外響亮。
真澄把麻美瑟縮肩膀，不斷跺腳的畏寒姿態(tài)看在眼里。
“再忍耐一下吧，前面就是編輯住的地方了。”
“嗯。”
麻美小姐沒精打采地點了一下頭。
“話說，編輯的收入很低嗎，町田小姐怎么會住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遠離柏站的老城區(qū)，四野一片寂靜，一戶建的住宅零星分布在稻田之間，荒涼程度和草津的下寺町有的一拼。
兩人并肩，行走在這樣昏暗的夜景當中。
“這次要見的編輯不是町田小姐。”
麻美錯愕：“不是町田小姐？那是哪位？”
“是位叫做「飯?zhí)锞c乃」的女編輯，在不死川文庫的漫畫事業(yè)部工作。”
“漫畫？”
“真澄君……這是怎么一回事？”
無法掩飾困惑，麻美抬頭看他。
“簡單來說，編輯給了我兩個選擇。”
真澄解釋：“按部就班出版文庫本，第一卷的插畫師可以由我指定，之后再視銷量考慮。”
“另一個呢？”
空氣的另一端傳來吞咽的聲音。
“一次面試機會。”
“面試機會……”
沉默片刻后，麻美的聲音明顯低沉下來，夾雜著嘆息般重新開口。
“給我的嗎？”
“不是。”
真澄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是我們兩個。”
“由咖啡郎擔任原作，由龍神院三千代擔任作畫，在不死川文庫的網(wǎng)站上連載漫畫，編輯部愿意給這樣的組合一個面試機會。”
“雖然不是在不死川的漫畫周刊上，但我也認為，這是一次寶貴的機會。”
“……這樣啊。”
麻美一字一句地喃喃低語，靜靜垂下眼簾，沉默了很久，讓人感到不安的沉默。
這個結果能讓她的努力有所回報嗎？真澄低頭凝視麻美的臉，企圖探索她的心情，可由于黑暗，真澄看不到麻美的樣子。
他很想知道，她現(xiàn)在究竟是怎樣一副表情呢？
“……應該就是這里了。”
循著郵件里提供的地址，真澄看到了寫著“飯?zhí)铩钡拈T牌，面前是間風格隨處可見的普通獨棟房屋，門口停著一輛黃色的馬自達汽車。
編輯飯?zhí)镄〗憔妥≡谶@里。
隨著門鈴被按響，麻美不由地提起了心。
十幾秒后，房門被打開，一名茶色短發(fā)的女性從門后探出腦袋。
“啊，你們來了，快請進。”
她似乎是個很熱情的人。
“打擾了。”
真澄和身體僵硬的麻美踏進玄關，將鞋子整齊擺在角落，跟著她走進客廳。
“真是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要你們過來。”飯?zhí)镄〗銕е敢庹f道。
“沒關系，反正我們在東京也沒其他的事。”
“嗯，我也是擔心你們不能在東京耽擱太久，所以才在這個時間聯(lián)系宮澤先生的，不過還是很過意不去，讓二位來這么偏的地方。”
“晚上吃過飯了嗎？”
“在柏站的吉野家吃過。”
兩人在客廳坐下，傳來沙發(fā)泄氣的聲音。
“這樣啊，我還擔心你們餓著肚子就來了。”
“不嫌棄的話，請嘗嘗看這份布丁吧。”
飯?zhí)镄〗阍诓鑾咨戏畔聝煞萁固悄滩璨级 ?/p>
“謝謝。”
“嗯嗯，這家的布丁在柏市很受歡迎的，吃了甜食才有精力聊工作嘛。”
她說著舀起一口布丁送入口中，旋即按住臉頰，露出饜足后笑瞇瞇的神情。
真澄也拿起勺子，切下一小塊，感受布丁的甜味在舌尖漾開。
旁邊的麻美完全沒有兩人的余裕，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裙子下擺，飯?zhí)镄〗阕⒁獾剿执俚臉幼樱崧晢柕溃?/p>
“瀨野小姐感覺不自在嗎？”
“沒這回事。”
麻美伸直背脊，連忙搖頭。
“不用這么緊張。”飯?zhí)镄〗爿p笑，“這里不是在編輯部，可以放輕松一些。”
“那省略客套話，我們直接開始聊漫畫連載的問題吧。”
飯?zhí)镄〗阃蝗磺腥胝}，麻美一時間不知所措地直視著對方，不解地問：
“漫畫連載？不是面試嗎？”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聽起來有些生澀。
“面試？”飯?zhí)镄〗沣读艘幌拢葱χc頭，“的確可以這樣說。”
“宮澤先生的創(chuàng)作才華，和瀨野小姐的作畫功底，我已經(jīng)見識過了。”
“和編輯部的其他同事討論過后，我們認為，可以給有實力的新人一個嘗試的機會，所以提出了兩種方案。”
“既然二位選擇放棄出版文庫本，轉而在不死川文庫的漫畫網(wǎng)站上連載，那么身為編輯，我認為和創(chuàng)作者進行面談溝通是十分有必要的。”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直接在網(wǎng)站上連載漫畫了？”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
“當然沒有那么簡單，但作為編輯，我會在整個過程嚴格把關，并在創(chuàng)作上提供指點，至于能否達到連載標準，就要看二位的努力了。”
麻美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真澄，后者正一臉從容地品嘗著布丁。
“可是我的畫還不夠成熟……”她語帶遲疑。
“……確實如此。”
“誒？”
飯?zhí)镄〗泓c點頭，翻開麻美之前留在編輯部的漫畫，抽出其中一張畫稿。
“以如今快節(jié)奏的漫畫市場來說，瀨野小姐的作品欠缺吸引力。”
“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的讀者都缺乏耐心，市面上的熱門漫畫，無不在第一頁就拋出爆點，同時冠以吸人眼球的標題，而瀨野小姐的作品太過傳統(tǒng)和學院派，并且同人畫師的痕跡稍重，這樣的風格和節(jié)奏很難適應商業(yè)市場。”
“嗯，其實我也注意到了。”麻美臉色黯淡，欲言又止，“所以……”
“所以一直有在嘗試進步，對吧。”飯?zhí)镄〗闾嫠言捳f下去。
她依次排開幾張麻美不同時期的畫稿。
“瀨野小姐已經(jīng)取得了成果——雖然創(chuàng)作風格幾乎沒變，但畫技提高很明顯。看樣子您一直在認真練習基礎，這點很重要，我喜歡不甘心原地踏步的創(chuàng)作者。”
“我就是看到了瀨野小姐的努力，才愿意給這樣的新人一個機會。”
她的贊美讓麻美感到一種被認可的滿足感，咽了咽口水說道：“您過譽了。”
“不知道麻美小姐看沒看過《菜花莊》這部作品？”飯?zhí)镄〗阃蝗粏枴?/p>
“當然看過。”麻美點頭，“是椎名老師的出道作。”
“等下，莫非您就是……”
“沒錯，我就是她的漫畫編輯。”
不等麻美對這個耀眼的名字做出反應，飯?zhí)镄〗憬又f：
“其實椎名老師最初的漫畫作品也十分平淡無味，故事貧乏，劇情欠缺吸引力，只有作畫出色而已。”
“就和瀨野小姐境況相似呢。”
她面露柔和的微笑。
“我怎么能和椎名老師相提并論。”麻美唇角流瀉嘆息。
“瀨野小姐。”
飯?zhí)镄〗阃蝗豢拷槊溃J真地看著她的雙眼，示意她打住這個話題。
“是。”麻美停下原本要脫口而出的喪氣話，挺直了脊背。
“請別緊張，我并非是拿您和椎名老師做比較，只是在您身上，看到了某些和她相似的輪廓。”
“相似的輪廓？”
“沒錯。”飯?zhí)镄〗愫鋈宦冻雠c編輯身份不符的八卦笑容，“說起來，在椎名老師身邊，也有一位對應著宮澤先生位置的異性搭檔呢。”
“那位搭檔，也是輕作家？”麻美問。
“不是，不過椎名老師確實是通過和這位搭檔戀愛，來學習漫畫的。”
麻美感覺驚訝似的睜大雙眼，“通過戀愛……學習漫畫……”
“聽起來好像漫畫情節(jié)。”
“就是說啊。”
飯?zhí)镄〗銓⒖盏舻牟级⊥敕旁诓鑾咨希币曋鴥扇耍Z氣堅定，眼神中充滿了野心。
“或許正是因為有這份經(jīng)歷，所以在我看來，這本漫畫，一定要宮澤先生和瀨野小姐兩個人一起才行。”
飯?zhí)镄〗氵M一步拉近距離，帶著蠱惑人心的語氣說。
“請放心，在指導過椎名老師的戀愛……事業(yè)之后，我對這方面已經(jīng)有豐富的經(jīng)驗了。”
她沒話說滿，“當然，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能否取得成果，還要看二位的努力了。”
麻美已經(jīng)被她的話吸引了，眼神閃爍，流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
“宮澤先生不說些什么嗎？”
飯?zhí)镄〗戕D向始終沉默的真澄，意味深長地說。
麻美也慢條斯理地仰起臉看他。
“……”
在腦海里謹慎揀選字詞之后。
真澄凝視著眼前這個人，這個叫瀨野麻美的人，緩緩開口說道：
“麻美，作為輕家，我需要你，你作為漫畫家的部分也需要我。”
“所以……要不要和我一起試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