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色的曖昧光線從玻璃門斜映而入,將室內(nèi)切割成明暗交錯的幾何空間。蟬鳴和著烏鴉的叫聲,在悶熱的空氣里絞作一團。
——就在這樣的黃昏之時。
真澄輕輕瞇上了眼。
并非是因為夕陽的光線,而是有一道更為奪目的身影存在。
蜜金色長發(fā)娓娓,繾綣披散過肩。
背對著他的那道身影窈窕修長,薄軟的黑色夏裙輕裹著身體曲線,肩背秀挺,清朗不折。
真澄怔怔地凝視了那道背影好半晌,悶意從胸口一路上竄,沉沉落入悸動得快要跳出來的心臟。
他這才記得要呼吸。
真澄于是靜靜地吐出一口氣,對面前的女生輕聲說道。
“好久不見,黑川。”
黑川澪,地下樂隊「七苦八苦」的鍵盤手,也是他在東京的前女友。
在LINE上單方面提了分手后,真澄就沒再設(shè)想過兩人見面的場景,因此對他來說,這場重逢來得猝不及防,毫無準(zhǔn)備。
聽到他的聲音,黑川澪輕輕轉(zhuǎn)過身,露出的是一張眉目含霜的冷臉。
修長的眼尾氣勢逼人,上挑的弧度像是淬過冰的刀尖,帶著充分的自信,給人一種不敢逼視的冷艷。
這種冷艷與神代凜音不同。
真澄和后者相處兩個月,發(fā)現(xiàn)她本身其實只是名沉靜穩(wěn)重的少女,待人和善,也很會照顧人,咄咄逼人的態(tài)勢更多是出于偽裝的保護色,注定不會有真正的攻擊性。
相比之下,面前這個叫做「黑川澪」的女生絕對要危險的多。
她整個人光是冷著臉站在那里,周圍就彌漫著好像一點就炸的空氣,宛如一把柴刀般醒目。
等等……為什么我會想到柴刀。
真澄后背沒來由地生起寒意。
視線末端捕捉到那張雪白細(xì)膩的精致臉蛋,蜜金色發(fā)梢微卷,若有若無地指向瑩潤嫣紅的雙唇。
黑川澪勾起唇角,面露微笑,眼眸彎彎瞇起。
“好久不見了,親愛的——”
她音色圓潤,如果只聽聲音,會給人以新婚妻子的溫柔甜美。
黑色裙擺隨著腳步漾開漣漪,探出的小腿有著優(yōu)美的曲線,纖細(xì)筆直的同時也流暢緊致,白皙修長。
“喀啦——喀啦——”
鞋跟在地板上踏出清脆的足音,從涼鞋的縫隙可以看見弧線優(yōu)美的白嫩腳背,趾甲頂端閃爍著朱紅的艷色。
黑川澪將雙手背到身后,緩緩走近,驀地歪起頭。
她的右半張臉隱沒在淡淡的陰影里,面露讓人不安的笑容,看向真澄。
“吶,真澄。”
剛才還十分溫柔的語氣急轉(zhuǎn)直下,轉(zhuǎn)變?yōu)楸鋸毓堑纳豢谖恰?/p>
“為什么,要離開我呢?”
視線一端被不知名的閃光刺了一下,真澄下意識地瞇起眼,耳邊同時響起好幾個女生焦急的呼喊。
“真澄!”
“真澄君!”
“真澄先生!”
猛然瞪大的瞳孔里,他看見黑川澪原本藏在背后的右手忽然一閃,揮舞著一柄水果刀,朝他的小腹用力刺了過來。
“去死吧!渣男——”
一霎那,真澄眼睜睜地看著那把泛著寒光的兇器沒入自己的身體。
“黑川……”
他說不出話來,冰冷的刀鋒刺進小腹,激烈的痛楚緊隨而來。
瞳孔失焦,視線一陣渙散,意識漸漸從身體抽離……
等一下!
真澄錯愕地眨了眨眼。
剛才的描述僅僅止于想象,實際上并沒有痛楚產(chǎn)生,只有塑料抵住腹部的鈍感。
“誒,居然真的被嚇到了嗎?我開玩笑的啦。”
蜜金色長發(fā)的少女眉眼帶笑,揚起手里的水果刀展示給他看,真澄這才發(fā)現(xiàn)那是柄折迭的塑料玩具刀。
原來是虛驚一場。
“抱歉呢,我不是故意要嚇真澄的。”黑川澪滿含歉意地說道:“只是想做一個心理學(xué)的小實驗而已。”
她隨手丟掉玩具刀,右手順勢放到臉頰前,將鬢邊的發(fā)絲撥到耳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吊橋效應(yīng),聽過嗎?”
靡顏膩理的精致臉蛋上露出少女般的嬌憨神情,讓人難以想象,她居然和剛才冷冰冰地?fù)]刀刺人的是同一個人。
“好久不見。我真的好想你,真澄。”
說著,她張開手臂,在真澄因大腦一片空白而無法做出回答時,伸手交纏住了真澄的后腦勺。
白嫩的足趾蜷曲并攏,繃緊后用力踮起腳尖。
黑川澪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他的身上,隔著薄軟的夏裙,向真澄傳遞這具嬌軀柔軟的觸感。
她的擁抱濕潤而溫暖,像一張緩緩張開,又拼命收緊的網(wǎng)。
吊橋效應(yīng),指當(dāng)一個人提心吊膽地過吊橋時,會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此時恰好遇見另一個人,就會把這種心跳加速的生理反應(yīng),錯誤地歸因于對方,從而產(chǎn)生心動的感覺,以為自己對對方產(chǎn)生了愛情。
“怎么樣?有對我更心動一點嗎?真澄。”
抱住他的手臂愈發(fā)用力。
馥郁的幽香飄蕩至鼻尖,那香味猶如玫瑰花露般柔和深邃,又帶著微微濡濕的氣息。
然而真澄此刻卻毫無旖旎的心思,臉頰漲紅,呼吸急促。
“黑川……你先松開……抱得太緊了……我喘不上氣了。”
“我不要。”
黑川澪毫不猶豫地回絕。
她臉上滿是恍惚的幸福,柔軟豐潤的紅唇不斷靠了過來,太近了太近了。
“如果放開手,你一定又會像在東京一樣,不告而別的。”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我去了你打工的咖啡店,找過你在荻洼的房東和鄰居,找過早川和南,你常去的便利店,拉面店,理發(fā)店,我全都去了……”
“對不起,真澄,這么久了,我才在神戶找到你。”
“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身邊了。所以這次,我絕不會放開手!”
她用發(fā)絲纏住真澄的呼吸,私語潮濕如梅雨。
溢出的情感輕盈飄逸,像抹柔韌的蛛絲,從某個隱藏的角落一點點地浸潤出來,不經(jīng)意間,就結(jié)成了一張令人頭暈的絲網(wǎng),順著手腳漸漸蔓延。
直到纏繞上你的鬢角發(fā)梢,覆蓋你的呼吸吐納,奪取你的肌膚溫度,從身體最深處,切實感受到來自她的無形壓迫力。
“……你先冷靜點,黑川,我們坐下來慢慢說。”
真澄不斷后退,后腰冷不防地磕碰到身后的桌椅,從尾椎深處傳來的一陣鈍痛,令他“嘶”地抽了口涼氣。
“而且我不是給你發(fā)過LINE,為什么……”
真澄話說到一半,仿佛要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纏在他后腦勺和脖頸間的那雙手臂收得更緊了。
“LINE?你在說什么?我完全聽不懂呢。”
黑川澪歪著頭,唇角勾起平滑的弧度。
“哦~我想起來了,我的手機那天不小心掉進水池壞掉了,所以你發(fā)的消息,我沒能看到,抱歉,親愛的。”
“不過我有找人恢復(fù)聊天數(shù)據(jù),所以4月17日0:23分前的聊天內(nèi)容,我都有好好保存哦,畢竟這是我們之間珍貴的回憶。”
“你那天給我發(fā)了什么?是找我出去吃飯?還是去排練室?難不成是找我看櫻花嗎?”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
明明她的語氣無比溫柔,手上的力道卻大得嚇人。好痛苦,真澄感覺喘不上氣,好像要溺死在她的感情之中一樣。
“黑川……咳咳……”
似乎是他劇烈的咳嗽聲起了作用,黑川澪恍惚的表情終于恢復(fù)幾分清明,見到真澄痛苦的臉色后,慌張地松開手臂,讓真澄頸間的壓迫感為之一輕。
“抱歉,真澄,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她眼神失措,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沒事。”真澄長長呼出一口氣,胸口的悶疼化作蝴蝶群,在心室撲簌簌地撞開鱗粉,鼻尖似乎還殘留著少女甜膩的香氣。
“我休息一下就好。”
“這樣,那就好。”
黑川澪也靜靜吐出一口氣,旋即露出滿足的表情,輕輕將臉頰貼在了他的胸口,像一只撒嬌的貓咪一樣,輕輕磨蹭起來。
“真澄……有危險……”
海月的聲音,這個時候才慢悠悠地飄過來。
蜜金色長發(fā)的少女聞言眼神一凜,臉上笑容凝滯,從真澄身上離開,打量店內(nèi)另外四個女生。
迎著她銳利的目光,幾個女生稍有不安的抿起唇瓣。
“真澄,她們是……”
“我在咖啡店的同事……”猶豫了一下,真澄補充道:“也是我的朋友。”
“原來如此,是同事啊。”
黑川澪響亮地雙手合十,重新流露出明艷的笑容。
她重新站定,雙手自然而然地在身前交迭,以得體的姿勢微微鞠躬,給人十分有教養(yǎng)的良好印象。
“各位好,初次見面,我叫黑川澪,是真澄的女友,來自東京,請多指教。”
“非常感謝各位平時對真澄的照顧。”
“你好,黑川小姐。”麻美訥訥地打了個招呼,大腦和心臟還沒從剛才的一幕平靜下來,不經(jīng)思考便脫口而出道:“呃……不是前女……”
“是女友沒錯呢。”
黑川澪臉上笑意不減,倏地向前朝麻美走近了一步,給人以十足的壓迫感。
凜音下意識地伸出一只手臂護住麻美。
“黑川小姐……”
“直接叫我澪就好。”黑川澪輕笑:“因為真澄只肯叫我黑川,所以我想把這個作為他獨一無二的稱呼。”
“……可是也有別的姓黑川的女生吧。”
麻美略顯弱氣的聲音傳來,難得看到她露怯的一面。
“不會給那些女人靠近真澄的機會哦。”黑川澪瞇瞇眼笑,平靜地說出一段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后,朝凜音點頭致意:“請多指教,凜音小姐。”
“……請多指教,澪小姐。”
凜音點了一下頭,驀地瞳孔微微震顫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哦呀。”黑川澪只是淡淡地回應(yīng)了一句“失禮了”,重新把目光投向真澄。
“好了,真澄,我們回去吧。”
“去哪里?”真澄明知故問。
“還用說嗎?當(dāng)然是東京了。”她臉上浮現(xiàn)天真的笑容:“我們不是還要一起組樂隊嗎?”
“……樂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沒有哦,還沒結(jié)束呢。”
黑川澪輕輕搖頭。
“只是早川和南兩個人走了而已,你和我不是都還在嗎?我們還可以找新的鼓手和貝斯手,重新開始。我認(rèn)識很厲害的貝斯手,是跑場三十個樂隊的職業(yè)代打呢。如果你不希望再因為其他人的退出而受到傷害,我們也可以組成雙人組合,不如說這樣最好不過了,只有我和真澄在的二人世界。不管是貝斯,鼓還是其他樂器,為了真澄的話,我都可以學(xué)哦,我只想做真澄一個人的樂手……”
她從剛才開始自說自話,根本沒有真澄插嘴的余地,而且完全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黑川。”
真澄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總算讓黑川澪停了下來。
“怎么了?真澄。”
少女也用最柔緩的聲音輕喚真澄的名字,眼神飽含希冀。
“我已經(jīng)決定放棄音樂了,我并沒有組樂隊的才能,所以……”
“才沒那回事!”
黑川澪突然焦躁地喊出聲,嗓音之大,讓周圍幾人都嚇了一跳。
“真澄如果沒有才能的話,那被你的歌聲吸引的我,又算什么啊。”
“拜托了,真澄,和我回東京組樂隊,好嗎?”
“你不是說樂隊是「命運與共的團體」嗎?是既能分享喜悅,又能分擔(dān)痛苦,一起前進的存在。”
“真澄的痛苦,全都交給我來分擔(dān)吧,真澄只要像以前一樣,開心地彈吉他唱歌就夠了!”
“所以,求求你,不要停在這里,好嗎?”
她的每一句話聲音令人心焦,旋即再一次擁住了真澄。
從肩頭傳來的濕潤感告訴真澄——她正在哭泣。
黑川澪這次的動作格外輕柔,好像一團軟綿的云,仿佛力道大一些,溫度高一些,都會讓它像糕點一樣綿綿融化。
真澄嘆息了好幾次,還是若即若離地握住了她的腰,緊致中藏著溫軟的腰線落入他的掌心。
他輕輕推開黑川澪,旋即看著那張臉,口吻冷靜地說道:“黑川,你聽我說……”
“你有自己的目標(biāo),但是如果你跟我在一起,你會無法實現(xiàn)目標(biāo),何況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是愛情……”
“……只要沒有我這種人拖累你,以你在音樂上的天賦,有朝一日,你會成為一個很了不起的人……”
“那種事我不想聽!”
黑川澪發(fā)現(xiàn)自己吼了出來。
真澄無言地注視著她。
晶晶亮亮的情感從眸底溢了出來,蜜金色長發(fā)的少女眸焦渙散,交握的十指因為太過用力而發(fā)白變色,繼而以難過的表情喃喃自語:
“為什么……要說這種傷心的話呢。”
“樂隊解散明明不是你的錯呀。”
失措的視線停在真澄的臉上,黑川澪用力抓住他的手,緊接著一口氣縮短彼此的距離。
那雙美麗的黑色瞳孔仿佛黑洞般幽暗深邃,從面前傳來可怕的壓迫感。
“真澄,如果你愿意重新開始的話,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哪怕你和我分手也可以。”
“如果是真澄的話,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她的聲線變得越來越低沉。
“跟我再組一次樂隊,可以嗎?”
“……”
良久,回應(yīng)她的是真澄無聲的嘆息。
“黑川,你沒必要這樣的。”
黑川澪什么也沒說,只是用黑曜石般的眼眸緊緊地攥著真澄,她還在等他的下一句話,明確的答案。
她以近乎哀求的眼神定定凝視,讓人看了便覺心里牽痛,涌上來「不忍心傷害她,想要保護她」的感情沖動超過了理性,真澄強行壓下去這份感性。
一個人的人生歸根結(jié)蒂只能是那個人的人生,不可能代替誰負(fù)起責(zé)任,如果不在這里明確拒絕,只會帶來更加難以愈合的創(chuàng)傷。
他垂著臉好半晌,仔細(xì)地在腦海里挑選字眼,最終卻只能和著嘆息聲說出一句:
“抱歉。”
曾經(jīng)的追逐突然間闖進如今平淡無奇的生活,即使想要重新拾起,早已裁定結(jié)局,一切歸于現(xiàn)實,夢遠(yuǎn)走,然后恍然大悟。
蜜金色長發(fā)輕輕搖曳。
“是真澄的話,不需要道歉的。”
聽到答案,黑川澪低垂的眼睫微微顫抖,面露微笑。
盡管眉毛皺得像個八字,但唇畔卻浮現(xiàn)出了溫柔的笑容。
“只要是你的選擇,我會支持你。”
黑川澪勾起唇角說道。
“你現(xiàn)在……是在自己家的店里做咖啡師?”
“嗯。”
真澄點了一下頭,接著看到黑川澪用手指抵住唇角,從喉頭發(fā)出愉快的聲響。
“明明第一次見面時,你和我說,是因為不想繼承家業(yè),才選擇上京的。”
“出爾反爾的性格,真的很差勁呢。”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討厭。”
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就握住了真澄的手。
“如果你的目標(biāo)變成咖啡店的話,也請讓我陪你一起。”
“為什么要這樣?”真澄搖頭。
“我說過的吧,如果是真澄的話,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
黑川澪流露出溫柔的神情,說出這句話。
不知為何,這一句話令他脊背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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