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天池。
海水幽邃如墨,波濤涌動,壬水玄流在淵底翻滾不息。
星星點點的島嶼之間隨處可見水宮、寶殿和玉橋,其上鴉衛森然,蛇兵逡巡,一派肅殺之景。
中心壬海此時為大陣封鎖,外人不得入,天柱矗立,二山相對。
紫絳雷霆自海騰天,自天落海,循環往復,連綿不絕雷聲響徹此間,若非有大陣阻絕,足以掀動整片天池。
墨云幽海之間不斷有雷聲轟響,若萬千戰鼓齊奏,風雷翻滾,波濤如山,天地間一片毀滅景象。
此時天穹卻驟然裂開,黑暗重重。
云氣散去,雷霆分化,自天幕中升起一對明晃晃的紫色天陽,無窮無盡的風雷自上方的天淵中肆虐而下。
綿延數十里的電光驟然照來,讓天地之間一片通明。
上方天穹中可見一道如山脈般浩大的龍軀,徐徐而降,分開浩海。
龍首低垂,一對墨玉般的蛟龍瞳孔凝望而來,紫電奔涌,煌煌如日。
浩海被深紫雷漿覆蓋,這具龍軀漸漸隱于雷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男子,御風而起。
許玄著一身深紫華袍,在風雷之中獵獵作響,腰佩烈光長劍,后有連鼓交響。
他結束修行,默默感知體內神通變化,只覺腹部有天鼓內藏,為雷音生發之源。
震天衢】!
這一道神通新近成就,為天音生發之源,讓他鼓雷的手段幾乎不可同日而語,心念一動,震音響起,浩浩海水隨之分開,波濤沖天而起,幾乎觸及云霄。
作為對應雷音的神通,這一道震天衢】高至六品,能鼓動雷音,激蕩法力。
世間之物但凡有缺,非是無漏,受了這雷音,便有崩解粉碎之危。
音在五德,如癸為羽音,至為征音等等,而震雷卻是不屬五德的第六音,即為正音】,為陰陽相薄所生,是天地交泰更始之音。
此音更有生發之妙用,先前的降雷澤】的療傷之用聊勝于無,并不突出。
修成震天衢】后,靠這生發之用來療傷,足以和「癸水」、「伏土」相比,只差「元木」、「化水」。
許玄御風而下,落于一旁的青色海崖之上。
昔日就是在此,他神游周天遇上陽湖,如今這一處海崖上仍有一股溟澤龍氣殘余。
輕輕抬手,整片壬澤的大陣封鎖隨之解開,這陣法并非是護己的,而是讓在外的諸多妖物免受雷音之傷。
‘這神通催動的雷音,只難對付「戊土」、「乾金」。’
戊土無漏,乾金全滿,都是以護身聞名的大道,而對這雷音也有抵御之法。
許玄如今道行已然稱得上高深,參悟過曄光龍脈的道藏,加之那一道洊合】金性的印證所學。
可以說如今天下修行震雷者,他就是大神通者下的第一列人物,不論是道行,還是斗法。
海風吹拂,天中墨云雷霆漸漸散開,天光復又照射而下,許玄此時感受著體內神通變化,只覺鼎盛至極。
五雷之中,若以殺力論,當屬神雷,為諸雷極速,殺生無拘;若以位格論,當屬社雷,可司天降罰,位居首劫。
若是談及震雷,也僅有兩個字最合適形容。
全面。
五雷之中,震雷最古,也是和道行關聯的最深的道統,往后修行,道行越高,則神通越廣。
一位修行圓滿的震雷紫巔,幾乎找不出任何短板,不論是殺力威能、法力積蓄、體魄強度和遁走療傷,都是天下前列。
‘最后的一道自修省】有不受外物干涉心念之用,護佑魂魄,幾乎是將方方面面都顧到。’
許玄有仙碑護身,尋常干涉心神之術對他不起作用。
這道神通若是正常去修,有些重復,可他最后一道神通卻早就定下,正是道混玄】。
“難怪北海的夔龍公可為天妖。”
五法俱全的震雷修士,本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人物,即便在紫府巔峰中也是十分強勢,更遑論這位存世極長的夔獸,其道行不知有多高。
他正思及震雷玄奧,身側太虛驟然洞開,金電如蛇逸散。
披甲身影踏風而降,正是伯常,他眉眼沉穩,頸上生著細密的金色蛇鱗,背后兩道靈旗在天風中翻滾。
一旗幽藍,繪萬頃滄波,上書邃海】;一旗明黃,繪踏火黃犬,上書護峰】。
伯常甫一近前,便覺一股深沉如淵海般的神通威壓傳來,有些心悸。
‘這般快就三道神通了’
要知道妖類雖然有血脈上的便利,修行起來的瓶頸要比人屬少的多,且壽命悠長,但作為代價,修行的速度卻是極慢,往往煉成一道神通是人屬的數倍。
眼下這位溟度龍王突破的速度放在仙道算是正常,可若是在妖類之中,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伯常肅然躬身,雙手托舉起一道墨黑法旨,高過頭頂。
“王上,龍庭的封號已定,自洞淵傳下,今可昭告海中。”
許玄接過這法旨,張開一抖,上書幾個青銅光華明滅的古字,散著浩浩龍氣,讓整片天池隨之起伏。
長穆幽海】。
這正是自龍庭中傳下的封號,同道號不同,龍庭的諸龍封號是由壬澤宮中傳下,大都是按照功績、血脈來定。
而許玄這一道封號,正是規格堪稱最高的一級,不沿舊制,另開一道,和廣澤晦云】、天河懸流】齊平,幾乎是一流主人的地位。
許玄彈指,法旨化作流光沒入海都龍柱,長穆幽海龍王】的尊名霎時間散布于整片天池,讓群妖俯首感應。
“我閉關這些時日,海中可有異動?”
他聲中帶著一股凜然威嚴,修成震天衢】后他的言語自有震懾人心之用,僅是附帶的神妙。
伯常卻只覺上方的大人聲音好似洪鐘大呂,又像雷霆天鼓,讓他心念劇震,半跪伏在地,只道:
“普度圣土徹底封鎖,道中修士都入了洞天之中,那極南海眼的大陣顯威,化水之光騰天,外人難渡。”
“圣土封鎖。”
許玄心中稍動,這一處金丹道統隱秘頗多,大人在位,可和北遼魔土糾纏難分,也不圓滿。
整座圣土之中,雖有一位妙藺大真人,可卻無其余紫府幫襯,以至于受了天魔侵擾,還需請海上紫府相助。
如今徹底封鎖,也不知道中生了何等變故,不過,這也代表少了來自金丹勢力的注目,行事起來更方便些。
“暫不理會,只讓人多注意南邊動向就是。”
“是。”
伯常恭聲應了,此時復又取出一道天藍玉信,上有滾滾龍氣縈繞,瀚水之光翻騰,一眼便知是東瀚之物。
“東方瀾清成就神通,號碧波清瀾龍王】,封在東南二海之間,備下大宴,于一月之后的秋至廣邀諸妖,王上也在名錄之中,可要應了?”
“東方瀾清,他成就紫府了”
許玄眉眼一挑,這位龍種血脈高貴,父上是那位浩軒龍王,在瀚水龍種中也地位不凡,如今成就神通,理當一見。
浩軒龍王存世極久,和龍庭中的廣澤龍王是一輩,和尚光妖王也是故交。
這些妖類壽命極長,幾乎能追溯到奉代去,往往在千年以上。
而這位瀾清龍王是其末子,最為得寵,昔年同許玄還有過一番交談,只是后來漸漸斷了聯系,似在避嫌。
許玄若有所思,他欲求震雷,本和東海那位瀚水龍君并無沖突,自己又不求真龍,根本的矛盾就在于陽湖。
這位溟澤秘密培養的金丹種子,所求是壬水正果,而真龍的本相就在壬瀚之中,不可兩全,矛盾極深。
“派人傳信,就說本王屆時必會前去,為他道賀。”
他吩咐下去,一旁的伯常當即應了,如今天池中的大多事務都是他來奔走,不管是接洽外界紫府,還是巡視海上,都無需許玄親自去。
“你修的如律令】也快圓滿,可準備下一道神通了?”
許玄目光一轉,看向伯常,這位紫府的血脈頗為純凈,乃是貴種,天然和神雷離得近,也是洞天中騰蛇一脈的核心。
廣澤能讓這樣一位妖類入海,為他手下,無疑是下了不少血本。
“回稟王上,神雷功法天下難全,我族僅這一道《奔雷長空法的如律令】,剩下一卷殘缺的《玄雷天明錄,對應神通鈞雷樞】,已然不可修行”
伯常本就是中年樣貌,威嚴沉穩,頗有些大將之風,此時談及這功法之事,卻是一臉的苦相。
“鈞雷樞】,我怎未聽過這神通?”
許玄疑聲問道,神雷五道神通他都有聽聞,可伯重口中所言的這神通卻是頭一遭知曉。
“此神通是解神殛】的下位,未有在天劫下存身的神妙,更多是長雷霆樞機之用,自三百年前便徹底絕了氣,修行不得。”
伯常細細道來,可許玄心中霎時有了計較。
這豈不是同返道樞】一般,都是去摹刻最為原本的神震之道,甚至是不經社雷影響,故而也無避走存身之用。
許玄沉吟少時,翻手取出一卷金電煌煌的道書,玄妙之氣四散,正是《威靈斬堪經!
這一卷神雷功法出自玄雷天樞仙道】,高至五品,修成神通煌靈敕】,是神雷一道中的攻伐神通,威能極強。
許玄久置手中,未有取出,如今倒是有了用處。
“這一卷道書今日交予你去參悟,早日修成下一道神通,將來海中恐不安寧。”
伯常看著手中道書,神色一怔,眼中顯出一陣狂熱來,他從未想過這位龍王手中竟有這等神雷功法,如今卻是讓他續上一部分道途。
許玄則是打量著伯常,心中稍動,神雷功法難尋,這騰蛇恐怕也練不圓滿,最后還是要尋一道替參,恐怕最多就止步紫府后期。
‘神雷的替參是.庚金,不知兩道有何淵源。’
眼下伯常得了功法,領命正欲退去,天池外卻忽地傳來一陣波動,原本波濤涌動的海面霎時靜止,一股沉重、廣大的氣息席卷而來。
天池以北,高巍的靈山自太虛之中落下,立在海水,山體玄光流轉,地脈之氣彌散,所觸海水頃刻化為堅巖,水族驚惶奔逃。
許玄御風而起,遙遙看向北邊,只見一座明黃之色的靈山,懸在海上,極為凝練的艮土神通變化,遠遠要勝過當初的華古。
‘紫府后期。’
他心念稍沉,看向一旁的伯常。
“你攜邃海】和護峰】二旗去鎮守大陣,以免有了傷亡。”
“是。”
伯常從未質疑過這位王上的決定,當下也是如此,當下破開太虛,巡視起周邊海域來。
一線赤焰騰空而起,紅云翻滾而來,楊緣心此時行來,玉面含憂,著桃紅襦裙,在風雷中顯得身形單薄。
“有道人攜山壓境,鎮于池北.言龍庭滅其道統,特來討還因果。”
她聲中有些擔憂,作為如今天池實際上的主母,她對這一處福地的狀況自然是極為上心,眼下惡客登門,如何不憂。
縱然楊緣心知曉許玄已經突破紫府中期,可山外那一股氣息卻太過強橫,甚至只在老大人之下,讓她有些心悸。
“討個說法?”
許玄眉頭一皺,此時握緊列缺,眼中卻有幾分冷意。
“看來和石人道有關系,是那八極元山】的傳承?不對.此道早已滅了。你安定好宮中諸妖,我去會他。”
“萬萬當心。”
楊緣心眉眼間盡是憂色,她等對方出關許久,如今剛剛見上一面,還未談幾句,就又有事情橫空生出,實在讓人心煩。
“不必擔心,既然不是紫府巔峰,來我天池討說法,恐怕是尋錯地了。”
許玄此時破開太虛,同楊緣心告別,便向著天池北域而去,只見一座高約百丈的山岳憑空落下,鎮在水面。
此山通體為明黃,不生草木,山頂之上靜立一道人,身著玄黃道袍,面容清瘦,身形高大,手執拂塵,此刻淡然垂眸:
“可是南海幽度龍王?我今日是來問問神合】和定極】兩脈的事情。”
這道人身上帶著一股出塵之氣,虛無縹緲,高遠難測,幾乎不像是在塵世間待過,讓許玄生出一陣怪異之感。
塬樸眼下也打量著這位龍王,只見其氣態威嚴,著黑底紫章袞龍袍,上有洪流、大澤玄紋,其角盤旋如冠冕,顯化龍首,那一對非人的蛟龍瞳孔正冷冷看來。
‘好生凝練的神通。’
他心中稍動,雖說是要為道統之事前來,并非有假,可也是受了他人之托,才不遠萬里來尋這龍王的晦氣。
虛摯龍王當年之死,仍有流傳,而如今又有一位龍種行在震雷,甚至有望金位,足以讓不少人坐立不安。
“可惜,道友來的遲了。”
這龍種悠悠開口,天地間風雷大作,如有陣陣鼓聲響起,激蕩回轉,而塬樸眼下卻神色如常,只是周身漸漸有極為恐怖的艮土光華流轉。
天地之間陷入靜止,唯有這一人一龍對峙。
“龍屬當真霸道,滅了我觀下屬的道統,竟無半分愧怍?”
塬樸開口,打破了這一片沉寂,而那龍種依舊是不緊不慢地說道:
“還是貴道更為霸道,石人、定極合謀要奪我南溟天池,龍庭不過被迫反抗罷了。”
“被迫,好一個被迫。”
塬樸的語氣中多了些質問之意,看向許玄,此時太虛漸漸被封鎖,他只沉聲道:
“請。”
(本章完)